他將還散發著熱氣的茶盞捧在手心,微微的出著神,他素來是少言寡語的性子,旁人也很難從他麵上看出什麼情緒。
白飛鴻在遞茶給他時碰到了希夷的手,隻覺得像是碰到了一大塊冰,凍得她都一個哆嗦,隻好又尋來堆在一旁的狐裘張開,披在他的肩上,仔細地理好邊緣。
“也不知道我來之前,那麼多年你到底都是怎麼過的……”
白飛鴻忍不住抱怨了幾句,又懊悔自己失言一般歎了口氣。不管怎麼說,對自己的師父,還是希夷這樣尊貴的人物,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難免有些失禮了。
但好在希夷沒有同她計較的意思,他隻是微微垂下頭,許久,才端起已經微微透出些涼意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怎樣過的……
他摸著茶盞,不知為何,忽然有些想不起來,白飛鴻來到太華之山前他所度過的歲月了。
日複一日遠眺著天地,聆聽著太華風雪的日子,每一日都與前一日沒有什麼不同。此刻回想起來,倒像是被水洇濕了的水墨畫,漸漸模糊起來了。
有什麼東西不同了。
他知道。
再也不會和從前一樣了。
希夷默默將最後半盞茶飲儘,而後,輕聲說了一句“多謝”。
白飛鴻正在為自己倒茶,聞言驚得差點沒有把手中的茶盞給跌下去。
“不、不用謝?”
她猶豫著回了一句,神色幾乎有些惶恐了。
也不能怪她惶恐。前世今生,希夷對她道謝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不,根本都湊不出一隻手那麼多。
似乎是覺得她這個反應很有趣一樣,希夷唇邊泛起一絲微微的笑來,單薄得幾乎讓白飛鴻以為自己是看錯了。
她還從來沒有見到希夷這樣笑過。
她微微張大了眼睛,希夷卻提起了另外的事。
“大考怎麼樣?”他問道。
“啊……嗯。”白飛鴻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她含糊地應了一聲,“我覺得還不錯吧……至少大部分題我都會做。至於符籙……”
那隻能說一句“此天之亡我也,非戰之罪”。
反正白飛鴻看筆試結束之後,其他弟子們談到符籙卷麵時那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表情,就對這一科的慘狀大概有數了。
隻有自己一個人考不好,那是自己有問題。所有人都考不好,那就等於沒人有問題!
希夷也微微頷首:“不是你的問題。”
白飛鴻十分感動的看過去,希夷停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應該怎麼說。好一會兒,他方才緩緩開口道。
“之後我會把符籙相關的內容灌輸給你。”他停了一下,糾正道,“……教給你。”
白飛鴻暗暗鬆了一口氣。
灌頂的效率確實很高。但問題是,希夷實在是沒有什麼分寸,導致她體驗極差。能是他教給她而不是灌頂真是再好不過了……
“說起來,我聽說文試之後還有武試。”白飛鴻有些好奇地看向希夷,“武試是怎麼進行的?”
前世時她身體不好,根骨又有損,先生素來不許她參與這些武試,她也不好去問。嚴格說來,這居然是她兩世第一次完整參加年關大考。
“不用擔心。”希夷道,“若是戰鬥,沒有比無情劍道更強的道法。”
白飛鴻一怔。
她自然也知道這一點。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選擇這樣一條道途。
隻有這樣,她才有機會走到那兩個男人麵前,用劍指著他們的臉,去問那句“為什麼”。
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希夷微微搖了搖頭。
“破魔之劍中,無情劍最強。甚至勝過誅邪劍意。”希夷輕聲道,“無情道一脈之中,從無一人入魔。”
這意料之外的消息,令白飛鴻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怎麼會……”她難以置信地喃喃。
難道不該是修無情道才更容易入魔?那些魔修所犯下的罪行,一樁樁一件件,慘無人道,毫無人性,難道不該是無情無義之徒,才會做出那種事嗎?
希夷像是看透了她的困惑,他回答了她心中的問題,語氣很是淡漠。
“不是。”他低聲道,“心魔是因為求不得,有所欲,若是真正參悟了大道無情,心魔自然不生。”
白飛鴻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她隻知道無情道一脈很強,雖然極難修成,隕落者眾多,卻是每一個都是當世罕見的強者。
她從不知道,真相居然是這樣的。
“是以,無情劍道也是唯一可以破滅心魔之劍。”
希夷抬起頭來,用什麼也看不到的眼睛,靜靜向著她的方向“望”了過去。
“你要時時刻刻記住這一點。”他輕聲道。
那低徊的聲音,如同在宣告命運的讖言。令聽的人內心驚動,如同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
白飛鴻抬起頭來,仰望著希夷的麵龐。
不知為何,他此刻的神情,居然與前世為她批命時的那張臉重疊了起來。
——風雨如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