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荊通與天魔打的那一場,當真是昏天暗地、日月無光、地動山搖……兩敗俱傷。
誠然,荊通的確是當世劍修中數一數二的強者,誅邪劍意更是剛猛至極,便是煩惱魔生受了他三劍,也不得不敗走昆侖。
但天魔到底是世間最後一條真龍。無論他看起來有多蠢,龍終究是龍。龍鱗堅硬超過任何甲胄,龍爪鋒利超過任何刀兵。龍身龐大,完全舒展之時,便是一座山嶽也放不下。凡人縱使修煉千年,也難以與真龍的氣力相提並論。
誅邪劍意專克魔息,天魔拿誅邪劍意毫無辦法。同樣的,荊通一時之間也無法將真龍斬於劍下。
一人一龍鏖戰許久,以荊通斬下魔龍一爪,天魔捅傷荊通側腹而告終。
任性的魔龍丟下一句“煩死了,不打了!”,便一頭紮進暗河之中,眨眼之間便消失了身形。
暗河水流湍急,水下情勢更是莫測。考慮到龍族一向善水,白飛鴻與江天月資曆修為尚淺,修為最強的荊通又負了傷……白飛鴻幾人說服了荊通放棄入水追逐,暫時撤回了錢家村。
一行人受到了錢家村人的熱情款待,村長更是將自己家最好的房間讓了出來,供他們幾人休息。
花非花幾人也聞訊趕來,常晏晏一看到荊通的傷勢,便露出吃了一驚的模樣。
“誰能把荊真人傷成這樣?”她仔細檢查著荊通的傷口,微微蹙起眉來,“這個齒痕……他難道是同十幾隻野豬妖打了一架嗎?”
“我倒寧願跟十幾隻野豬妖打架。”白飛鴻坐下來,長長地歎了口氣,“是天魔。”
“天魔?”戴鳴眼睛都瞪圓了,“難道是四魔之一的那個天魔——”
江天月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這不應該啊……”戴鳴驚得站都快站不穩了,“這種大人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小山村?他都不覺得掉價嗎?”
“我倒覺得,他出現在這個小山村還挺正常的。”花非花倚著門框,說出了他們先前調查的結果,“我們從村裡人那兒打聽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老黃曆——比如說,這個村子過去並不叫錢家村,這裡也並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條河。”
他笑了笑,隻是眼裡卻沒有分毫笑意。
“要是我們再細心一點,在來之前,同這附近的人打聽一下,就能知道……這個地方原先叫南麓海子,意思是大山南側的湖泊。萬年之前,神川流經於此,河裡的孽龍興風作浪,攪得方圓千裡不得安寧,若不及時送上祭品供奉,孽龍便會降下暴雨,興起洪水,漫灌農田,溺死住民。”
花非花看向白飛鴻。
“後來孽龍為仙人所擒,萬年之間,滄海桑田,曾經的海子變成了山穀,豐饒的土地讓人逐漸定居於此,也漸漸忘卻了那些舊事,隻有傳說的些許片段,經過老人們的口耳相傳,還殘留了下來。”
他抬起手來,遙遙指了一下後山。
“那個‘三姑子洞’的傳說就是如此。”花非花唇邊泛起一絲微微的冷笑,“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個洞窟原本就是黑龍的住所,所謂的‘姑娘落洞’,也就是人們向他獻上新娘的儀式。‘落洞’……這兩個字用得倒真是妙不可言。”
花非花側過頭,稍稍眯起眼來,麵上的笑裡漸漸多了一絲刻薄,與一絲隱秘的惡意。
“人還真是有意思。明明是自己害了人,倒過頭來,卻要說她們是‘自願’。時間久了,自己也真的忘了是怎麼一回事,原本是殘酷的祭祀,如今倒成了一種喜慶的儀式——慶祝女子自願永不嫁人。”
“你心情不好嗎?”白飛鴻看了眼花非花,隻覺得他麵色不是太好。
“不,隻是有點羨慕罷了。”花非花又笑了一下,眼神卻暗了一暗,“像這樣的事情,不管看幾次,都覺得……他們記性這麼差,我真是羨慕極了。”
白飛鴻剛想說些什麼,便有人從外麵推門進來了。她朝那兒望去,正好見到阿玉站在那裡,她手裡端著一大盆熱水,迎著一眾人的目光,頓時有些局促起來。但她到底不是忸怩的性子,很快便抬起頭來,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是這樣的,我聽說你們要熱水,我便燒了熱水送來。”她抬了抬手裡的大木盆,“一盆夠嗎?要不要我把灶上那一鍋一起端來?”
常晏晏忙走出來,伸出雙手去接:“謝謝,是我要的熱水。荊真人的傷口需要處理,有熱水能好辦很多。這位姑娘,這一盆已經夠了,交給我就好。”
“我叫阿玉,你叫我阿玉就好了。”這位結實的農家姑娘看了一眼常晏晏的手臂,說什麼也不肯把木盆交給她,“彆彆彆,你這小胳膊小腿哪兒能拿這麼重的東西!還是我來!送到裡麵是嗎?嗐,這盆可沉著呢!你可彆亂來,要你這樣的小姑娘來端這麼大一個盆,我都怕把你胳膊折了!”
常晏晏在昆侖墟上雖然也很受眾人憐愛,卻也沒有被人這麼當個易碎品對待過,一時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隻好由著這位熱情的農家姑娘把盆端了進去。
阿玉姑娘渾不知這屋裡隨便哪個人都比她力氣大,嘴裡猶自念叨著“哪能讓你這樣的小姑娘做這種粗活”。農家少女樸實的觀念裡,隻知道仙人十分了不起,各有各的神通,卻不知道是如何一種了不起,如何一種神通。
隻見她利落放下裝滿熱水的大木盆,又隨手將屋裡有些淩亂的桌椅擺正了,這才在衣擺上抹了抹手,對眾人露出一個笑來。
“這一回,那山上的騙子河伯就算被你們除掉了?”她的眼裡閃動著一種熱切的光,讓人不得不側開頭去,以避開這種目光。
至少,江天月便不得不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還沒有。”
開口的人是白飛鴻,她望著阿玉驟然黯淡下去的臉龐,目光沒有絲毫動搖。她看著那少女,問出了先前便一直縈繞於心的問題。
“阿玉姑娘,這一回我們是為幾名失蹤的劍閣弟子而來。他們為了調查錢家村的異常而來,我想問你,你見過那幾名拿著劍的年輕人嗎?”
阿玉一怔,稍稍思考了一會兒,麵上便露出恍然的神色來。
“你是說陳生哥他們嗎?”阿玉連連點頭,“怎麼不知道呢?陳生哥的娘親以前就是我們村子裡的人,陳生哥小時候還跟她回過娘家,他來這裡的時候還帶了禮物給我們。我們隻聽說他去做了仙人的弟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仙人——原來是叫劍……劍閣嗎?”
白飛鴻卻也不意外。
山野之人,許多都不知道山外還有什麼,便是對修道者有所了解,也很難知道的那麼詳細。村裡的老人或許會對劍閣與昆侖有所了解,像阿玉這樣的年輕人,不知道劍閣是什麼,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那時陳生哥帶了幾個朋友來,說是難得回鄉,想問問附近有沒有什麼新鮮事。”阿玉回憶著,慢慢說了下去,“那時大家還做了好酒好菜招待他們,因為陳生哥是有本事的人,我們也指望著他們能救一救村裡,就把事情都與他們交代了。他們吃了酒,幾個人便商量著要去會一會那個河伯,接著就上了山。”
阿玉說著說著,麵上便漸漸添上了幾分苦澀之意。
“當時他們上了山,就再也沒了音訊。村裡的人都說,他們要麼是跑了,要麼是不好了。我倒寧願他們是打不過跑了——是陳生哥叫你們來的,對不對?”
麵對著那雙閃動著希冀之色的大眼睛,白飛鴻抿了抿唇,片刻之後,她才輕輕點了點頭。
“是。”她輕聲道。
白飛鴻知道,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說的確實是實話。
即使是伏屍蟲入體,陳生的魂燈也是不該碎的。
伏屍蟲的陰毒之處,就在於此。就算是身軀已為他人所占據,但魂魄依然會被束縛在這腐爛的身軀之內,受儘折磨,直至油儘燈枯。隻要靈府不毀,生魂不滅,他便不算真正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