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雪落下來的時候,白飛鴻剛剛被雪盈川釘在地上。
利刃擦著肺腑掠過,呼吸之間都拉扯著血腥氣,伴隨著為劍鋒來回所傷的痛楚。
如同在回擊她先前刺傷他那一劍,充滿孩子氣的報複。雪盈川從她肋下拔出劍來,信手甩掉了劍上的血花。
“終於來了。”
他張開手,接住了從天而降的白雪——不,在觸及到的瞬間便明白了,那是霜花——雪盈川提著劍,麵上露出一抹危險的笑來。
“我都要沒耐心了。”
天魔坐在一邊看了半天魔尊毆打小姑娘,聞言不由得為這個某種意義上和自己同病相憐的倒黴蛋鬆了口氣,他看向白飛鴻,像是真心為她感到慶幸似的拍了拍她的頭。
“看來你的運氣還沒差到底。”他用一種莫名心有戚戚焉的語氣說道,“再繼續下去老大就要覺得煩了,那樣的話他沒準會砍掉你的手腳來尋開心——嗯,也許會直接砍頭?誰知道呢,老大、陛下他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白飛鴻咽下湧到喉頭的血腥味,側頭避開了天魔的手,艱難地撐著地麵站起身來。
就算雪盈川還沒有失去耐心,她的狀況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鮮血在身下積了一汪小小的血泊,此刻仍然淅淅瀝瀝地從傷口處流下。大大小小的傷口遍布她全身,幾乎沒有留下一塊好肉。全是雪盈川在“指點”她的過程中給她留下的。
饒是她堅韌頑強遠超常人,也幾次險些支撐不住。
白飛鴻艱難地喘息著,從靈府中榨取出最後一點靈力,發動回春訣,這才勉強收住傷口,止住了血。失血過多的眩暈讓她的反應都遲滯了許多,直到薄霜在眼睫上化開,她才明白了雪盈川的意思。
師父、希夷他——
“希夷他來了。”
雪盈川的手把住她的下頜,迫使她抬起臉來,迎上他興味十足的視線。
“和我一起去看看怎麼樣?”
白飛鴻咬緊牙關,掙開他的手,雖然搖搖欲墜,到底是站直了身體。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沉聲道,“你和我師父究竟有什麼仇怨?”
“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雪盈川的笑容裡多了幾分惡意,“隻不過是想找點樂子。”
白飛鴻呼吸一窒,再次明確了一點——這個人,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嘶——在這都能感覺到這股寒意,幾萬年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那頭九色鹿氣成這樣……”
天魔擼了擼胳膊,為那刺骨的冷意本能地戰栗了一下。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轉向雪盈川,麵上忽然綻開一個笑來。
“過會兒湊熱鬨記得帶上我啊,老大。能看到那個假正經的家夥氣急敗壞的樣子的機會可不多。”
“去湊熱鬨?我看你是想去送死。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雪盈川一腳踢在他屁股上,把天魔踹了一個趔趄。
“給我去跟大悲和尚一起到外麵迎敵!希夷要來的話,昆侖那邊肯定也會組織人手進攻魔域——去把他們都給我攔住了,彆讓任何人來打擾我和希夷的對決!”
“嗷!彆踹了彆踹了!我這就去!”
天魔被踢得嗷嗷亂叫,隻好跳起身來,化出原形,一整條大黑龍,風馳電掣般消失在魔域的夜空中。
而雪盈川轉過臉來,微笑著看向白飛鴻,也不知他使了什麼妖術,白飛鴻頓時一動也不能動,隻能任由他攬住肩膀,很好心情似的推著她一步一步向外走。
“去吧。”雪盈川笑道,“我們該去迎接你那好師父了。”
下一刻,白飛鴻驟然被他推出了殿外。
魔域的風沙驟然撲在她麵上,砂礫擦過麵龐,帶來細微的刺痛。烈烈長風迫得她睜不開眼,好一會兒才終於看清了外麵的天地。
目之所及,皆是蒼涼景象。
荒蕪的大地之上,不見一絲生機,漫天風沙之中,乾枯的古樹張開皸裂的枝椏,向著夜空伸展,如同一隻隻漆黑的手,絕望地想要抓住些什麼。風聲猶如鬼哭,穿過無邊無際的荒原。
而後,視野的儘頭,忽然出現了冷徹入骨的白。
就連狂暴的風,也在這一刹那寂靜下來。
霜華蔓延,薄霜如同寒冬冰冷的吐息,從天與地的交接之處席卷而來,驟然覆蓋了這無儘的荒原。
漆黑的夜空之中,懸掛著一輪如琉璃般的白月。
月光亮得近乎妖異。落在菲薄的白霜之上,反射出通透而蒼白的光,將這深邃的夜色也映照得有如白晝。
隻是,無論那月色如何明亮,終究還是冷的——如同寂靜的死亡。
希夷一襲白衣,獨自佇立在孤絕的白月之下。
在他的足下,不知何時,荒涼的砂海已化作了蒼白的雪原。
不知是月色太亮,還是夜色太冷,白飛鴻總覺得,他的麵色要比平日蒼白得多。這讓她的心微微揪了起來,下意識向前邁出一步。
“師父……”她低低喚道。
一陣風過,掠動了希夷的白衣,如同窒息已久的風,終於在此刻呼出長長的一聲吐息。衣袂飄動之間,比霜雪更蒼白的長發在夜風中揚起,希夷抬起臉來,隔著覆眼的白布,緩緩“望”向了她的身後。
“雪盈川。”他念出來人的名字,語調清冷,“我來了,你放她走。”
比夜色更黑暗的魔息,正在她的身後翻湧,如滾滾黑雲,直壓得人快要窒息。
白飛鴻吃力地站著,對抗著這迫人的威壓,不讓自己被這駭人的魔息壓倒在地。
她此時才終於知曉,雪盈川——不,魔尊認真起來,究竟是何等模樣。
他僅僅隻是站在那裡,就已經令人無法呼吸。
雪盈川一笑,調笑般將手搭在了白飛鴻的肩上,以指尖輕輕描摹著她的輪廓。
“彆急。”他的聲音裡隱藏著一種黏稠的惡意,“我還為你備了一份大禮。”
他的手指猛地扣住白飛鴻的咽喉,將一道靈力生生打入她的經脈之中!
“去。”雪盈川貼著白飛鴻的耳朵輕笑,眼睛卻一直盯著希夷,“同你師父——好好打個招呼。”
白飛鴻隻覺得經脈一陣劇痛,隨即發覺自己的手腳突然失去了控製!
她的手猛然拔出青女劍來,對準了希夷的麵龐。
“雪盈川——!”白飛鴻咬緊牙關,拚命想要奪回身體的主導權,“你對我做了什麼?!”
在她身後,魔尊拊掌大笑起來。他笑得前仰後合,幾乎連眼淚都要笑出來了。他一邊欣賞著這出自己一手導演的好戲,一邊難得好心地回答了她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