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惱魔回憶著這一次與死魔的會麵,年青的女子站在荒蕪的大地之上,無數的屍骨環繞著她。屍骨林中,寸草不生,甚至沒有河流經過。隻有乾涸的,龜裂的大地。聽不到鳥的啼鳴,也不會有蟲的私語。
這裡沒有任何生靈,隻有死的寂靜。
而死魔就在寂靜的死中,對他說,她想要不會凋謝的花。
“她想要就算自己碰了也不會死掉的花。”煩惱魔的語氣像是在談論自家讓人苦惱的孩子,“真是孩子氣,對吧?”
“孩子氣……你是這麼想的?”
陰魔稍稍挑起眉來,但在迎上煩惱魔的視線之時,她又笑了起來,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搖了搖頭。
“你說的對。”她忍著笑說,“這真是一個……非常孩子氣的願望。”
然而,在煩惱魔移開視線之後,陰魔用紅綃扇掩住臉,無聲的大笑。
——才怪。
她一邊笑,一邊想,男人就是不懂女人。
太蠢了。
簡直愚蠢得無可救藥。
她笑著想。
一個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對外界感興趣過,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想要的女孩子,突然想要花,還是自己觸碰了也不會凋謝的花——還能有什麼理由呢?
將那個訊號隻當作“孩子氣”與“天真”來理解的男人,才是真正天真得讓人想笑。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是,毫無疑問,死魔已經開始“長大”了。
嬰兒才不會想要什麼“不會凋謝的花”。
隻有女人才會想要。
死魔,正在漸漸變成女人。
多麼好笑,好笑到她無論如何都會忍耐住不要笑出來,不要讓煩惱魔發現。
陰魔懷著一種近乎憐愛的心情,帶著微微的笑,在心中下定了決心。
她要守望這場蛻變。
正所謂——破繭成蝶。
嬰孩也好,稚子也罷,終將長大成人。
她不會讓任何人來破壞,就算是煩惱魔也不行。
於是,陰魔將這個秘密埋藏在心裡,噙著近乎愛憐的微笑,提起了另一件事,將煩惱魔的注意力從這件事上引開了。
“對了。”她若無其事地看向天魔,“你還沒有說,你特意把我們聚集在一起,是為了什麼。還是說,你有什麼有趣的主意嗎?”
雖然對天魔的腦子不抱有任何期待,也對於一個結婚過家家遊戲玩了一萬年的蠢貨的“有趣主意”沒有一點指望,但陰魔也必須承認,在收到天魔的通訊之後,她最大的感受,就是“好奇”。
她真的很好奇,在雪盈川死後,天魔是怎麼想到再把四魔聚集在一起這個主意的。、
畢竟,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想過要這麼做。
陰魔承認,天魔確實讓她意外了。
然而她所沒想到的是,天魔讓她意外的地方,不止於此。
“對哦!”天魔一下子坐起身來,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我差點忘了!”
煩惱魔依然保持著好脾氣的笑:“忘了什麼?”
“是這樣的——”
作為這場會麵提議的發起人,天魔清了清嗓子,嚴肅了臉色,就準備開口。
“我有要事要同大家商量,咳咳,我——”
然而就在此時,陰魔驟然嘔出一口血來!
“巫真!”
天魔頓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麼,隻一個箭步衝到陰魔身邊,像隻咬了自己尾巴的大狗一樣,手足無措地繞著陰魔團團轉,卻不知道應該先扶她一把,還是先給她渡一道靈力過去,最後隻能僵在那裡,看她伏在床邊,一口接一口的嘔血。
“讓我看看。”大悲和尚走過來,隻看了一眼便露出了然的神情,“是法術反噬。莫不是你的化身之術被人破了嗎,陰魔?”
“你能不能彆在那說風涼話了!”天魔青著臉,狠狠瞪著煩惱魔,“你不是會那勞什子回春術嗎!倒是給她治啊!”
“敖施主,是回春訣。”大悲和尚豎起單手,道了一聲抱歉,“可惜的是,貧僧已經棄絕醫修之道,也起誓不再救任何人了。回春訣更是早已生疏了——請恕貧僧無能為力。”
“說什麼無能為力!你就是不想救人罷了!”天魔伸手去拽大悲和尚的袈裟,“我不管!你今天必須救她!”
“咳咳、不、不必了。”
陰魔又嘔了一口血,麵色卻不再像先前那樣難看了,她抬起手來,輕輕抵住自己的心口。
“不必難為大和尚,待我緩過來,這些小傷,我自己就能治。”
“巫真——你還好嗎?”
見陰魔開了口,天魔忙撲過來,笨手笨腳地扶起她來,他從來沒有照顧過人,此時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道是輕了還是重了。陰魔微微蹙眉,到底還是抬手推開了他,自己摸到了隱幾,歪歪地靠了上去。
“無妨。”她微微垂下眼來,“隻是如大悲和尚所說,我的化身之術被人破了,現在隻是反噬罷了。”
陰魔抬起手來,拭去唇邊的血,麵上卻還是笑著的。
“真不賴。居然一次殺光了我留在那座城中的所有化身。”
“你留了幾個?”天魔下意識問道。
“十二個。”
“大手筆啊。”
他睜大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在感慨陰魔,還是在感慨那個一夕之間便殺光了這十二個化身的人。
“這般手筆……”煩惱魔沉吟。“難道是昆侖墟掌門出關了?”
“不,是那個空桑陸家的少主人——陸遲明。”陰魔運轉起心法,“明明還這麼年輕,當真是……後生可畏。”
“不愧是白帝後裔。”煩惱魔感歎。
“是啊。”陰魔摯著紅綃扇,微微地笑,“三千年一遇的天生劍骨,又是繼承了白帝血脈的神裔,除此之外,還在劍修一道上有著連劍閣閣主都望塵莫及的天賦……還真是讓人憎恨的好運,你說是吧?”
“善哉,善哉。”煩惱魔數著念珠,微微闔眼,“出家人不出惡語,巫真大人,您著相了。”
陰魔輕笑一聲,不想再對牛彈琴,她單手掩著胸口,壓下那裡翻騰的血氣,而後稍稍移開了視線,看向天魔,將話題從自己身上移開。
“對了,你還沒說,你到底是為什麼把我們都叫來的。”
陰魔倒也不全是為了轉移話題,而是她也的確對這個問題充滿了好奇。
但即使是陰魔,也沒有想到,天魔會給出這樣一個回答。
“咳咳!”
天魔一下子精神起來,他站起身來,用力清了清嗓子,帶著鄭重中難掩興奮的神情,看看煩惱魔又看看陰魔,在確認了他們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之後,他挺起胸膛,帶著驕傲的神情說了下去。
“魔域不能一日無君!陛下慘死在正道之手,我心中也頗感悲痛!但正因如此,我們要知、知——”他卡殼了,似乎想不起那個詞到底是什麼了,不得不從衣袖裡摸出小抄來偷看了一眼,“對了!是痛定思痛!我們要痛定思痛!拯救魔域存亡於危難之中!為了這個光榮而偉大的目的——嘔!我回去就把那個給我寫這東西的人給殺了!這都什麼玩意兒啊!”
煩惱魔:“……”
陰魔:“……”
很好,他們可以想象,這頭龍大約是路邊隨便找了個凡人代筆,但是他又沒把事情說清楚,以至於那個凡人還以為他是哪個正道門派的修士,或者是哪個將門侯府的貴公子,想要發表一番拯救宗門或者王朝存亡於危難之中的講演,才給他寫了這個稿子吧。
稿子本身沒有什麼問題,有問題的是讀它的人。
與此同時,不管是煩惱魔還是陰魔,心中都有了一種微妙的預感。
但無論是誰,都希望這個預感不會成真——或者說,希望天魔還沒有傻到那種地步。。
天魔一把將那張紙撕了個粉碎丟在地上,昂首挺胸,理直氣壯地說道。
“我就直說了吧。”他把頭抬得更高,“我想做魔尊,你們覺得怎麼樣?”
漫長的寂靜之後。
煩惱魔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阿彌陀佛。”
陰魔則笑得花枝亂顫:“不愧是真龍之身,當真誌向遠大。”
天魔那可憐的腦子,自然將這兩人的反應當成是讚同。他頓時把尾巴翹得更高了,滿臉都是得意的笑。
“對吧!我也覺得我做魔尊最合適不過了!”
看著這條傻龍趾高氣昂的樣子,儼然已經把自己當成了魔尊,煩惱魔實在看不下去,出於某種同僚的情義,或者某種生為出家之人最後的慈悲,他還是決定提醒一下天魔。
他淡淡問道:“隻不過,死魔會同意嗎?”
天魔一臉莫名:“她為什麼不同意?我怎麼看都比雪盈川好多了吧!而且我倆關係那麼好,她當然會支持我做魔尊!”
煩惱魔微妙的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味“關係那麼好”這幾個字。
陰魔笑得更厲害了,她不得不用手掩住自己的心口,才沒有笑到掙開傷口,再一次咳出血來。
“不過,你還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吧?”她笑微微地看向天魔,“女人很討厭不尊重她們意見的男人。你也不想被死魔討厭吧?”
“是這樣嗎?”
天魔茫然地張大了眼睛,一會兒抬起頭,一會兒又低下頭。好像聽懂了陰魔的話,又好像一點沒懂。
過了一會兒,他做出恍然大悟狀,猛地一拍手,發出響亮的一聲“啪”!
“好,那我就去問問她的意見,這樣總行了吧!等著,我馬上就會帶著好消息回來的!”
天魔說罷,一陣風似的衝出門去,眨眼間便化作了龍身,伴隨著一聲龍嘯,直衝天際。
陰魔:“……”
煩惱魔:“……”
二人默默無言,目送著那道背影消失。待到魔修的視力也追不上那興衝衝飛走的黑龍之後,陰魔方才收回了目光。
“大和尚還真是壞心眼。”她用紅綃扇掩住紅唇,輕笑著望向煩惱魔,“居然勸他去找死魔,簡直是勸他自己找死呢。”
“不敢當,不敢當。”大悲和尚也慈悲地笑著,看向陰魔,“我隻是想讓他聽一聽死魔的意見,畢竟我們之中,也隻有死魔會明確的拒絕他了。”
當然,會用什麼方式拒絕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天魔,你不該叫傻龍,你該叫傻狗。
本章彆名:《龍沒有腦子》
——
之前不是有人問,煩惱魔為什麼不殺死魔嗎?
因為他看死魔就是看嬰兒,還是剛出生的嬰兒,赤子不算人【。】
他還挺邏輯自洽的。
至於雪盈川,雪盈川是他的好同誌,隻要你殺人我們就是好同誌。
總體來說四魔都不是好東西。他們都瘋,不過都瘋得很邏輯自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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