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白飛鴻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照舊的溫柔多情,君子如玉。他們兄弟都是一等一的好樣貌,隻是與雲夢澤那種幾乎有些咄咄逼人的豔麗相比,陸遲明生得要清俊許多。青竹一樣挺拔,鬆柏一樣堅韌,他站在那裡,便會令人想起古詩中的端方君子,淵渟嶽峙。
當他這樣對你微笑的時候,你幾乎無法想象他殺人的樣子。
白飛鴻忽然回想起她與陸遲明的初次相遇。
那時她離開了昆侖墟,隨人降妖除魔。
殷風烈的死帶給了同行的弟子莫大的傷痛,有的人甚至就此離開了昆侖墟,棄絕了修真之道。但白飛鴻在慟哭之後,便擦乾眼淚站起來,去做自己能做的事。她廢寢忘食一般修煉,在回春訣有所成之後,辭彆了先生,選擇作為醫修在外遊曆。
醫修不管到哪裡都有很多修士歡迎,白飛鴻同許多人結伴同行過,既有心術不正之人,也有豪爽慷慨之人,她吃過很多虧,也從他人那裡收獲良多。如同逼迫著自己前進一樣,她從不肯讓自己歇下來。那些年裡她見慣了人間百相,踏遍了千山萬水。
她的運氣不大好,總是遇到很多險境。但是遇著陸遲明那一次,在白飛鴻一生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危難關頭。
他們那時為了尋一位老婦人失蹤多日的兒子,卻不慎落入了一群魔修的陷阱。對現在的她來說或許不算什麼,但對前世的她來說,卻個個都是對抗不了的可怕人物。那群魔修所拿的法器各個都很難纏,其中一人更是功力深厚,以至於他們的抵抗都顯得那麼笨拙可笑。
當帶隊那位大哥手裡的劍和他的人頭一起被魔修削下之時,無論是誰,心中都閃過了一絲絕望。
“那個劍法、青冥訣——他是空桑陸家的人!”她聽見自己身邊的中年修士喃喃,“完了,一切都完了。”
那一瞬間,白飛鴻的心也涼了下去。
“一介散修,眼力倒是不錯。”那魔修笑道,他的麵容她是早已記不清了,卻還記得那一瞬的恐怖,“到了下麵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們查了不該查的事!”
說罷,他便提起了那方才斬下了帶隊之人頭顱的寶劍,劍鋒上靈力澎湃,眼見著就要將他們儘數斬於劍下!
在他們幾乎都要絕望的時候,魔修的動作卻忽然頓住了。
滴答,滴答。啪嗒,啪嗒。
在他遲滯地低下頭,想要確認自己情況的時候——
嘩啦。
原本隻是稀稀落落滴下的血滴,化作了涓流,而後,如同積蓄到了臨界點一般,驟然噴薄而出!
鮮血劃破空氣的時候,帶起細微的哨音。
那魔修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倒下,甚至連一句話都來不及說。
“誰在那!出來!”
“不……不知是何方道友路過此地?大家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不關我的事!都是那魔頭逼我做的!大俠手下留情!小的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八歲小兒,求您饒小的一命!”
“彆……彆慌!彆自己嚇自己!我們這麼多人!未嘗沒有一搏之力!”
“要搏你自己搏去吧!我要跑了!”
“這不是還有幾個人嗎?抓他們做人質!我不信那些正道修士這樣還敢攻進來!”
那群魔修本就是烏合之眾,驟然失了領頭人,又是這樣殘酷的死相,一時之間都慌亂起來。持刀威脅的、打哈哈的、下跪求饒的、厲聲嗬斥的、想要逃走以及想要拉幾個墊背的……全都亂作一團。
慌亂之中,甚至有魔修來抓他們,大抵是看白飛鴻是個醫修,又是弱女子,一時之間,不止一條手臂朝她伸了過來,有一條甚至已經抓住了她的衣領。
然而,他們誰也沒能活下去。
就像時間驟然停止一樣,所有魔修同時停下了動作。
最先衝到門口想要逃走的魔修,也是最先從背後透出血痕的。
一滴一滴,化作涓流,化作瓢潑大雨。
人的腔子裡究竟有多少血?
自那一天起,白飛鴻知曉了過去從不知曉的答案。
觀音廟中,就這樣下起了一場血雨。
在血雨腥風之中,有一個男人出現了。
一人,一劍,劍風所向之處,皆是血霧潑天。
踏著血泊,自滿地殘屍中走來的男子,帶著沉靜到淡漠的神情。一身青衫,未染塵埃。他垂下劍,劍身明澈,投下一泓清影。誰也不知道,到底是多快的劍,才能在一氣殺了這麼多人之後,依然滴血不沾。
而那個人也像他的劍一樣,就算是一氣殺了這麼多人,依然是沉靜純澈的,不染一絲陰霾。他抬起眼來,一雙青蓮花瓣般的眼目,一張白玉雕成的臉龐,美得沒有一點煙火氣,如天外飛仙,渾然不似世間人。
在看到他們之後,男子清俊疏朗的麵龐上才添了幾分人氣。
“抱歉,我來遲了。”他露出一抹帶著歉意的笑,“你們沒事吧?”
那時他們一個個都看得怔了,白飛鴻反倒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
她向前一步,詢問道:“請問閣下是……”
“空桑,陸遲明。”男子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語氣很是平常,卻在幸存的修士中喚起了一種莫名的狂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