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第一百二十八章(1 / 2)

第一百二十八章

白飛鴻持著劍,心中卻隻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一切都慢了下來,一切都在她的視野之中灰敗下來,萬事萬物都在這一刻失去了色彩,化作了某種更為純粹而抽象的概念。

難以理解,不可捉摸。

所有情感與意欲都在這一刹那離她而去,她在這一刻明白了“荒蕪”二字的含義。

那便是——失卻一切意義。

白飛鴻這一刻,隻覺得冷。

但是轉瞬之間,連“冷”這種感觸,於她也沒有了任何意義。

如同置身於靜水流深之中,頃刻沒頂的寂滅。

白飛鴻看見自己的劍鋒上覆蓋了冰霜,也看見自己的指尖凝結了霜雪,那寒意自骨髓深處透出,似乎連血液也凝結成冰。

冷到了極致,便也覺察不到冷。

白飛鴻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她看著死魔,目光中隻餘下純粹至極的殺意。

為什麼要殺她?

不記得了。

隻有一件事是明確的。

她扣緊了青女劍,深深呼出一口寒氣來。

——魔與死,都不應當存在於這天地之間。

死魔深深地注視著她,那雙血紅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忌憚。

野獸會本能地畏懼比自己更危險的野獸,嬰孩也會在感覺到危機的時候下意識屏住呼吸。

這一刻,死魔在眼前這名女子身上,感覺到了某種極端危險的氣息。

曾經也有某個男人,給過她這樣可怖而又明晰的預兆。

而這個女人的劍——她的劍——

死魔的視野驟然一片血紅。

——那是雪盈川的劍意。

就在此時,白飛鴻的額心驟然一燙。

如同被某種無形的存在灼傷一般,額心的紅蓮印中漸漸滴下一滴血來。

血珠滑過她蒼白的麵龐。

難以名狀的色彩與線條填充了她的視野,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清晰可見,即使是空氣中幽微難察的死氣,在她的眼中也是纖毫畢現。過於清楚的視野超越了意識所能承受的極限,帶來了無法形容的負荷,令眼球如同灼燒一般疼痛起來。

但在這時,疼痛也是某種證明。

隻有活人才會痛。

白飛鴻的目光一凝,脫離了方才那種玄而又玄的境界。

不對。

她看著死魔胸前逐漸愈合的傷口,心中閃過一絲明悟。

用那種方法是殺不死“死亡”的。

與“死”相對的,並不是“殺”。

“殺”與“死”如同一枚錢幣的正反麵,再沒有比這二者貼得更加緊密的存在。殺會帶來死,死在呼喚殺,心懷殺意的劍招,隻不過是在為死魔送上更多的死氣罷了。

隻要她心中還存在殺意,便絕不可能殺了死魔。

“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也許是被方才那一劍刺激到了,死魔的神態驟然變得瘋狂,她死死抱住自己的雙肩,指甲都陷進肉裡,隨著她的喘息在兩臂上劃動,挖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來,然而發狂的女子卻渾然不覺,她隻是圓睜雙目,目眥欲裂,猩紅的血絲從細小的裂口中滾下,透出刻骨的怨毒與狠煞。

“一定要殺了你,現在就殺,殺了、殺了、殺了你!!!”

顛三倒四,語無倫次。然而彌漫在林間的死氣卻響應著她的嘶吼,發狂一般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

——簡直就像哭鬨不休的小孩子一樣。

白飛鴻提劍攔住襲來的陰影,心中忽然閃過了這個念頭。

利刃翻轉,劍光如雪,眨眼間已是一十三式揮出,將撲向她的陰影儘數粉碎在劍尖。白飛鴻翩然躍起,躲過了又一道從地下猛地咬向她腳踝的黑影。

不知為何,明明是生死一線之時,她卻忽然分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前,她倒在遍地殘屍斷肢之中,一邊在死氣中痛苦掙紮,一邊在泥濘中仰起臉來,望向戰場的中心。

說來也奇怪,白飛鴻明明連死魔的臉都不記得了,卻還記得她那時候的表情。

死魔在哭。

張大了血紅的眼睛,用手抓撓著自己,瘋了一樣大哭著。

血一樣的眼淚,大顆大顆從她的眼眶裡滾落下來,她哭得實在太厲害,完全不像一個大魔頭,反倒像是一個小孩子。

隻有孩子才會那樣哭,一點也不顧及形象,也不知道要克製,那樣毫不掩飾的放聲大哭,毫不顧及旁人,大張著嘴巴嚎啕起來,雙手抓得自己滿臉滿身都是血印子,哭得都要嘔吐……卻停不下來。

怎麼都停不下來。

那時候的白飛鴻就在想,她可真像一個小孩子。

在哭鬨到再也沒有一點力氣之前,她絕對不會停下來。

白飛鴻不明白發生了什麼,說實話,直到現在,她也不是很明白。

但是,她卻在方才那一瞬間,奇跡一般領悟了一個事實。

——死魔是不應該出生的生命。

她握著青女劍的手驟然收緊了。

隻是這一次,她不是為了殺而揮劍了。

回春訣的靈氣,代替了無情道的心法,覆蓋在青女劍之上。

劍身不再透著霜雪般的寒意。

春江水暖,惠風和暢,冰雪無聲無息地溶解,新草探出嫩生生的芽來,在明麗日色之下透出暖暖的綠,那綠意也染上了柳梢,又隨著拂過細柳的春風染綠了一江春水。

磅礴的生機,隻一刹那便覆蓋了這方死的天地。

——生者的世界容不下死的存在。

劍光一閃而沒。

這一次,沒有血濺出來。

因為這一劍不是為了殺她,而是為了救她。

——塵歸塵,土歸土。死者也終將回歸死的懷抱。

生機壓製了死氣,回春之劍度化了死的災厄。

那新綠的劍意穿過重重死氣,隻一刹那,便洞穿了死魔的臟腑。

然而,她卻沒有感到痛楚。

那一劍來得太快,快到來不及感到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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