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慶九年,隆冬過後。
適才還是晴空萬裡,這會兒就春雨綿綿,青翠欲滴的汴京城攏了一層煙雨,寶珊手撐油紙傘,跟在緗國公夫人趙氏的身後。
主仆二人剛進梅織苑,就見世子爺的大丫鬟被李媽媽轟了出來。
簷廊下,李媽媽厲聲嗬斥道:“沒長腦子的賤婢玩意兒,今兒不打斷你的腿,你就不知道府中的規矩!”
大丫鬟跪在門口哭哭啼啼。
見到這一幕,趙氏沉口氣,轉眸看向寶珊,“明兒替我去趟牙行,給世子選個稱心的。”
寶珊垂眸,軟糯地應了一聲“是”。
女子聲音輕柔,如四月的鶯啼,扣人心弦,趙氏不免多看了幾眼,眼前的佳人清麗脫俗,散發著江南美人的婉約氣質,怎麼看也不像是伺候人的婢子,可她命運不濟,被賭徒養母賣進了緗國公府。
李媽媽見到兩人,嚴厲的嘴臉一變,笑眯眯走上前,“夫人來了。”
趙氏問道:“怎麼回事兒?”
“稟夫人,這賤婢趁世子熟睡,想要爬床。”李媽媽迎著趙氏走進堂屋,掩口道,“衣服都脫了,被世子攆了出來。”
趙氏咳了一下嗓子,“打發到前院做事吧。”
對於男女之事一竅不通的寶珊紅了耳尖,瞥了一眼跪在門口的大丫鬟,心裡清楚,比起風流的二公子、多情的三公子,世子爺的床不是誰想爬就爬的。
國公府有三位嫡出公子,除了世子陸喻舟,其餘兩人都已娶妻,前不久,二房媳婦還給國公府添了男丁。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三位公子都非趙氏所出,而是緗國公的亡妻所出。
趙氏是繼任,膝下無子,但因她的郡主身份,無人敢小覷。
收起傘,寶珊跟隨趙氏走進西側書房,紫檀隔扇內燃著沉香,芝蘭玉樹的男子端坐書案前,執筆舔墨,書寫著什麼,聽見腳步聲,抬起頭,英俊的麵容看不出情緒。
“母親怎麼過來了?”陸喻舟繞過書桌,示意書童上茶。
寶珊止步於隔扇,雙手交疊在身前,低眸靜等。
一旁的李媽媽用餘光打量她,心想這等美人能否打動寡欲的世子?隨之搖搖頭,世子貴胄出身、俊逸非凡、蟾宮折桂,被稱汴京第一公子,除了天仙,怕是沒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了。
書童將茶點端上桌,也退到寶珊身邊,小聲道:“珊姐姐,昨兒我教你吹的口哨,學會了嗎?”
他年紀尚小,又得陸喻舟關照,性子有些頑劣,見寶珊沒搭理自己,扯了扯她的衣袂,“珊姐姐?”
寶珊拂開他的手,怪嗔一眼,用嘴型道:頑皮。
兩人的互動落入趙氏的眼裡,趙氏眉眼含笑道:“在講什麼?過來說與我們聽聽。”
寶珊輕輕搖頭,心知趙氏是怕與繼子相處太過冷場,才會讓他們去活躍氣氛,可她心裡並不願意,且不說世子麵冷,就說吹口哨這事兒,傳出去哪還有臉麵啊。
書童狡黠一笑,扯著她來到主子麵前,“夫人,世子,珊姐姐的口哨吹得可好聽了,跟黃鸝鳥似的。”
書房燃香太濃,寶珊嗓子有些難受,“夫人彆聽他胡謅,奴婢不會吹口哨。”
趙氏揶揄道:“你嗓音好聽,說不定真如他說的。”
寶珊趕忙搖頭,因距離陸喻舟太近,不自覺捏緊手中的羅帕。餘光裡,男子手執紫砂壺,正在為趙氏斟茶,骨節分明的大手甚是賞心悅目。
寶珊有個癖好,喜歡看人的手,每次見到陸喻舟的手都會不自覺多看幾眼。
像是感受到某種視線,陸喻舟淡眸看去,正好捕捉到寶珊低頭的動作。
女子冰清出塵,如春日芳菲的玉蘭,姿色自不必說。可她看著老實巴交,身上卻有股彆扭勁兒,不像能被人輕易馴服的。
他也知,她入府兩年,迷暈了自己的兩個嫡弟、三個庶弟,在這樣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宅大院,還能獨善其身,自是有些本事。
是以,從不與婢子多置一詞的世子爺開了金口:“那你就吹一聲,讓我們聽聽。”
男子聲線清朗如玉牒落冰河,偏偏帶著股戲謔勁兒。
寶珊萬萬沒想到世子爺會拿她開玩笑,明豔的臉蛋浮現兩朵粉雲,“奴婢...不會。”
陸喻舟泛起冷笑,也沒強迫,“退下吧。”
寶珊如釋重負,默默退到隔扇外,可升起的羞臊久久壓不下去。
華燈初上,國公府內燈火通明,服侍趙氏沐浴後,寶珊回到耳房小憩,夜裡還要跟幾個大丫鬟輪流守夜,可躺在硬硬的床板上,竟了無睡意,眼前總是浮現陸喻舟那雙修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