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堤壩的勘察, 陸喻舟和橋梁工匠回到岸上,幾人圍桌在岸邊繼續商量修繕方案。
寶珊拉了一下慕夭的衣角,“我想回去。”
慕夭也沒想到陸喻舟會來, 點點頭,“我去跟殿下打聲招呼,咱們彆在這裡添亂了,一塊回去。”
“好。”
不遠處有個樹樁, 寶珊走過去坐下,看著慕夭跑向趙禕那撥人, 初夏的清晨還有些涼風, 但依然很悶,寶珊搖著團扇,額頭沁出薄汗, 紗織的衣裙貼在後背上很是難受。
須臾, 慕夭跑回來, 蹲在地上扇涼快, “殿下說, 他們從天沒亮就開始忙了,這會兒要忙完了, 讓咱們再等等。”
她被趙禕掐住命脈, 稍不聽話, 名字就會落進皇家族譜, 小辣椒敢怒不敢言, 一臉糾結地握住寶珊的手, “要不, 我讓車夫先送你回去。”
看得出她的不情願, 寶珊怕趙禕跟陸喻舟一樣道貌岸然, 回握住她的手,“那我陪你。”
若趙禕真的道貌岸然,即便有她在也於事無補,但怎麼也比留慕夭一個人在此好吧。
岸邊的兩撥人各自忙完,官員們想陪同太子和欽差們去用膳,被趙禕拒絕了。
眾人離開後,趙禕搖著輪椅轉身,看向收拾圖紙的陸喻舟,“你怎麼看?”
陸喻舟夾著圖紙走到輪椅後,推著他走向慕夭這邊,“圖紙沒有問題,主繩工匠的功底也不差,問題還是出在偷工減料上。”
“那就沿著這個線索查下去,到時候會揪出許多人。”
“嗯。”
驕陽撥開雲霧,毫不吝嗇地傾灑大地,兩人說著話,來到樹蔭下。
慕夭擋在寶珊麵前,對陸喻舟橫眉冷對,“你離我們遠點兒。”
陸喻舟淡漠地瞥她一眼,因已儘完職責,沒打算留在此地,與趙禕頷首後大步離開。
他與慕夭很早就相識,明明很熟悉卻互相看不順眼,這算不算冤家呢?
趙禕輕點輪椅扶手,沒有留陸喻舟一起遊覽,或許在他心裡,巴不得陸喻舟與慕夭越來越疏離。
“推我去那邊看看。”
太子爺開了尊口,慕夭握著拳頭上前,心裡將他罵了好幾十遍,當她是宮女嗎?她心裡反反複複告訴自己要忍耐,等他和欽差們回宮複命就可以徹底擺脫他了!
“寶珊,你也走一走。”
寶珊欲上前,被趙禕一個眼神製止,抬起的步子說什麼也邁不出去。
趙禕常年深居東宮,連日光都很少見,整個人透著陰鬱冷鷙,不苟言笑時更是散發著拒人千裡之外的氣場,寶珊頓了頓,硬著頭皮走上前,故意沒去瞧趙禕的臉色,想也知道會有多差。
周遭景色怡人,慕夭儘職地充當著講解,可她所講解的還不如趙禕了解的十分之一多,很多地方都被趙禕進行了糾正。
此時,慕夭正指著遠處的城樓侃侃而談,卻又一次被趙禕糾了錯,“這座城樓高三丈三。”
“......”
慕夭衝他後腦勺吐舌頭,撂挑子不乾了,開始跟寶珊聊起家常。倏然,狂風肆虐,風雲突變,吹落枝頭的樹葉,吹亂人們的衣衫,沒一會兒就下起了大雨。
慕夭推著趙禕去往涼亭裡避雨,侍衛們也紛紛跑來,卻隻是聚攏在涼亭外,沒敢造次。
雨勢轉大,趙禕抬下衣袂,“都進來吧。”
幸好涼亭夠大,裝得下二、三十人。
寶珊護著肚子坐在鵝頸椅上,仰頭望著簷花飛雨,溫柔地撫著肚子,彎唇道:“阿笙彆怕,這是風雨霜雪中的雨。”
阿笙是她請慕時清從眾多名字裡選出來的,男娃女娃通用,也是她最喜歡的乳名。
女子恬靜地望著雨簾,沒瞧見被人牆擋住的另兩抹身影正在緩緩靠近。
因雨勢太大,陸喻舟沒有走成,由車夫撐傘來到涼亭避雨。
眾侍衛趕忙給他們讓出地方,陸喻舟走到石桌前落座,腋下夾著一個青玉棋盤,“殿下來一局?”
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趙禕比劃一個“請”的手勢,接過陸喻舟遞來的棋笥。
慕夭和懂棋的侍衛圍在一旁,看著他們來回落子,嘖嘖稱讚。
陸喻舟看似心無旁騖地行棋,實則餘光落在人群之外的寶珊身上,那姑娘安靜地坐在雨簾前,低頭念念叨叨,也不知在同誰講話。
收官時,黑白棋子趨於平局,陸喻舟拽過欲欲躍試的慕夭,“你陪殿下行完這盤棋。”
慕夭正聚精會神地凝著陸喻舟的“陣法”,一聽這話也不客氣,撚起一顆白子落在棋盤上,心道自己這步棋下得妙哉,還挑釁地揚揚下頦,“該殿下了。”
比起跟水平差不多的對手行棋,趙禕從不放水,但對慕夭,一再改變路數,看得侍衛們雲裡霧裡,等反應過來時,趙禕的黑子已經被白子吃了一大片。
殿下這是故意為之啊。
鵝頸椅前,寶珊伸手觸碰著雨簾,然後隔著衣衫點在肚子上,想讓腹中的孩子感受一下雨水的冰涼觸感。
陸喻舟徐徐靠近,站在她麵前,因亭內擁擠,他的腿有意無意碰到寶珊的衣裙。
寶珊抬眸,俏臉一僵,起身坐到另一頭的亭柱前,沒曾想,男人也跟了過去。
周圍人數眾多,寶珊沒辦法跟他計較,扭腰趴在圍欄上。
陸喻舟坐在一側,將她圈在亭柱和自己之間,漠著臉看她的側臉。
姑娘睫毛纖長卷翹,能明顯看出顫得厲害,是因為他的存在嗎?陸喻舟抬手,捋了一下她散落的長發,“冷嗎?”
雖是夏日,但雨天確實有些冷,寶珊攏攏衣裙沒搭理他。
陸喻舟脫下鶴氅,披在她身上。寶珊掙了掙肩膀,被男人攬住肩頭,按在懷裡。
眾目睽睽,他還當她是可以肆意戲謔的侍女嗎?
寶珊用力掙開,起身走出涼亭。
慕夭正全心琢磨著棋局,沒注意到寶珊離開,其餘侍衛也不覺得淋雨是大事,都沒有插手人家的私事。
看著跑進雨幕中的小姑娘,陸喻舟清潤的眸子變得冷鷙,拿起鶴氅和油傘追了出去。
寶珊徑自去往轎子,想鑽進去避雨,卻被身後的男人拽進油傘下。
“陸喻舟,我們沒有關係了。”忍無可忍之下,寶珊直呼了男人的名字。
地麵被踩得坑坑窪窪,泥水濺濕兩人的鞋子和衣裾,陸喻舟不太喜歡這種狼狽,不顧寶珊的反感,單手撐傘,另一隻手摟住女兒家的臀部,將人豎著抱起,走向轎子。
寶珊上半身沒有著力點,不得不撐在他的肩頭,“放我下來。”
瓢潑的大雨衝淡了她的聲音。她半濕著衣衫被男人推進轎子,後背抵在廂壁上。
陸喻舟靠近來,撩下車帷,逼仄的轎子變得更為狹窄且昏暗。兩人的身上都帶著潮氣,蒸騰出曖昧的氣息。
被直逼角落,寶珊戒備地看著他,“你到底想怎樣?堂堂中書侍郎,出爾反爾,傳出去不怕被人笑話嗎?”
分開短短兩個月,小丫頭嘴皮子溜了。陸喻舟又向她靠近幾分,聞到她身上的玉蘭香,“想怎樣你不知道?”
“我不會跟你回去。”
“給你名分呢?”陸喻舟扣住她的後腦勺,逼她直視自己,拋出了條件。
名分......妾室亦有名分,可寶珊從未想過給誰當妾。
“我不願。”
這三個字重重砸在陸喻舟心底,本就是耗著自尊來哄她,不止得不到回應,還被厭棄,陸喻舟心底窩火,右手一用力,將她拉近自己,高大的身軀傾覆而下,狠狠碾住她的唇。
“唔唔......”寶珊瞠大美眸,感受到來自唇上的廝磨。
他在吻她。
這個意識一出,小姑娘繃緊後背,雙臂用力地推搡,“彆......”
可她那點貓勁兒,哪能撼動一個動了薄怒的男人。
唇上的軟糯刺激著男人的理智,陸喻舟發現自己很喜歡觸碰她的唇瓣,像在品嘗塗了蜂蜜的杏仁膏,清甜滑膩,回味生香。
呼吸不暢,寶珊用圓潤的指甲劃破他的後頸,沒控製力道,留下一道道血印子。
陸喻舟擰下眉,攬著她的腰肢,將人抱坐在腿上,徹底打破了清心寡欲。
唇上傳來廝磨,寶珊感覺他在用舌尖一點一點觸碰她的唇瓣。她咬著牙關,急得想打他,卻又動彈不得。
發簪被拔下,使得發鬟垂落腰肢,發梢擦過男人的小臂,她無助地僵在男人身邊。
陸喻舟發覺,她的清麗中多了成熟的韻味,像漿果成熟時,散發的誘人清香,連肌膚都水嫩細滑了許多,髣髴將絕品羊脂玉又打磨了一番,成為至寶般的存在。
直到唇齒間嘗到鹹味,陸喻舟才從失控中反應過來,睜開長眸,凝視她淚濕的眼。
把人親哭了。
可為何心裡沒有一絲內疚?甚至喜歡欺負她。
意識到自己的惡劣,陸喻舟長長呼口氣,手臂穿過她的腿彎,將人橫抱在懷裡,低頭看她盛了淚水的鎖骨,“這麼不情願?”
寶珊偏頭默默流淚,潸然的樣子我見猶憐。
男人滾了滾喉嚨,低頭吻去她鎖骨上的淚珠。
被橫抱在懷,一雙腳露出了轎簾,寶珊怕腹中的孩子著涼,勾住男人的脖頸費力坐起來,收回了腳。
繡鞋和足襪全都濕了,她顧不上矜持,蹬掉鞋子,費力掙開男人的桎梏,坐在一側脫掉足襪,用手掌去溫暖冰涼的腳底。
看她一係列古怪的舉動,陸喻舟隻當她害怕著涼,扯過她的雙腳攏進自己的大手中。
寶珊蹬了蹬,沒有蹬開,頭一次發現原來一個人不講起道理來,能這樣難纏。
男人的手起初還算老實,可漸漸的,那隻手向上移動。
寶珊甚至懷疑,他想在這裡原形畢露。
“大人自重!”寶珊用力一蹬,氣得臉蛋煞白,失了血色。
雨越下越大,轎中的光線也越來越暗,角落的縫隙滲了雨水,嘀嗒嘀嗒落在長椅上。
風和日麗的清晨變得雷電交加,寶珊看不清陸喻舟的麵龐,也揣測不出他的想法,等陸喻舟真的將她壓在廂壁上時,她覺得這個男人之前是在刻意維持著假正經。
寶珊推搡的時候,指甲帶著掌風,摑過男人的麵頰,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傷痕。
這一巴掌力道不算小,著實把陸喻舟打懵了。
一個謹慎小意的丫頭,亮出了利爪。
陸喻舟摸了一下側臉,鬆開了她。這一下打得他猝不及防,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打臉,多少打碎了幾分自尊。
尊貴的緗國公世子,何時這般狼狽過,還不能失了風度,也不能還手。
他不曾縱容一個女子到這種地步,心裡有些發悶,氣氛瞬間變得冷凝。
寶珊窩在一角,將一雙小腳掩在衣裙下。
恰有涼風吹入轎中,吹散了幾分燥熱,陸喻舟捏了一下眉骨,“真不跟我回去?”
寶珊淡道:“這話你沒問煩,我已經回答煩了,不管再問幾遍,我的答案都是‘不回’。”
講話時,冷得牙齒打顫,她儘量調整呼吸,讓自己吐字清晰,也將態度表達得十分明確,她這輩子都不願再跟他有牽扯。
陸喻舟知道自己在強人所難,但令他捉摸不透的不是寶珊,而是他自己的心,明明該保持高冷姿態隨她去留,甚至不給她回頭的機會,這才是真正的他,寡淡無情、不戀凡塵,可腳步總是不受控製地向她靠近。
其實,想要向她靠近的是他的心吧,可這會兒他還沒有意識到。
她的多次拒絕打擊到了他的驕傲,她眼中的排斥,是他铩羽而歸的直接原因。
對方既然不願,那他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算計和不齒,他也深深厭惡這樣的自己。
陸喻舟深諳及時止損的重要性。
大雨如注,他閉眼凝思,拾起還未丟遠的驕傲,告訴自己,為了一個不情願的女人,讓驕傲被反複踐踏,實在不值得。既然不願,那便算了,罷了。
這一次,是真的作罷……
烏雲散去,晴空萬裡,青青草地散發著水汽,慕夭踏著泥土跑過來,心裡很是自責,掀開簾子時發現馬車裡隻有寶珊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