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前細雨,花香浮動,一名身著銀紅色襦裙的女子坐在驛館外麵,手抱琵琶,一邊彈曲,一邊歌唱,嗓音如黃鸝鳥,說是餘音繞梁都不誇張。
女子的歌聲動人,吸引了行人圍觀,自然也吸引了驛館中的人。有眼尖的老欽差瞧出她的相貌像誰,立馬去稟告了官家。等官家帶著徐貴走出來時,一曲剛剛終了。女子的腳邊擺著一個瓷碗,不少人往裡麵投了銅板。
官家負手站在人群外,因身高的優勢,一眼瞧見了被圍住的女子。
草長鶯飛的四月江南,女子婉約柔美,又不失明豔,像極了當年的那個姑娘。
官家拒絕過很多刻意模仿邵婉妝容的貴女,卻被眼前這個媚色自成的女子吸引了視線,隻因她太像心中的人兒了。
驛館內,寶珊聽見動靜坐起身,推開二樓的窗子往下瞧,與官家的反應不同,她未曾記得娘親的容貌,自然沒有被女子的外表蒙蔽,隻是,女子舉止嫵媚,嗓音勾人,的確吸引人的注意。
寶珊托腮看著街道,心生狐疑。這個時辰來街頭賣藝是何居心,想必誰都猜得到,如此明目張膽的勾引,必然是有備而來的。
少頃,她看著官家執傘走進人群,讓徐貴往瓷碗裡投了一錠銀子,隨後轉身要離開,卻被女子攔下。女子抱著琵琶跪在官家麵前,不知在說什麼。
等陸喻舟帶著侍衛打馬回來時,街道上空無一人,他翻身下馬,將馬鞭往後一扔,徑自去往官家的客房,卻被拒之門外。
陸喻舟隱約聽見了讓人想入非非的聲音。
徐貴一臉土色地守在門口,衝陸喻舟比劃一下,“噓。”
陸喻舟忽然冷笑,轉身就走,早就應該知道,比起慕先生的不近女色,官家隻不過是年紀大了,又惦念著邵婉,每月傳妃侍寢的次數愈來愈少,但並非一個女人不碰。
官家想要自欺欺人,他去觸那個黴頭作甚?!
一臉陰沉下,陸喻舟推開了寶珊的房門。
寶珊還靠在窗前呆呆的望著街道,聽見門口的動靜轉過身去,問道:“怎麼了?”
陸喻舟走到桌前,提起壺給自己倒了杯涼水,“你聽說過汴京季府的二小姐嗎?”
寶珊點點頭,“慕姐姐同我提起過,不是早就離家出走了麼。”
“她是來了這個鎮上,從商後生意做得很大。”
“為何提起她?”
陸喻舟坐在繡墩上,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包括姐妹花的事兒。
寶珊提著銅壺去往紅泥小火爐旁,燒了一壺熱水,又衝泡了一壺新茶,“你是怕季夫人利用這對姐妹迷惑君心?”
“季夫人沒那個本事。”陸喻舟握住空盞,等她斟茶,“我是擔心她背後有靠山,她隻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幌子,那對姐妹花說不定是她背後的靠山找來的人。”
寶珊提壺斟茶,“那你為何不抓她審問?”
若她背後真有靠山,抓了她,隻會被人大做文章,將官家以往的醜事抖出來。陸喻舟倒不擔心官家的名聲,而是擔心有人會以此出師,逼官家退位。到時候朝野動蕩,儲君之位無人,各地諸侯擁兵自立,國祚不保。
在找到太子趙禕前,陸喻舟是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比起官家的暴戾殘忍,賢達英明的趙禕更適合坐擁江山。
自官家登基,授封了九大節度使為異姓王,這九人中難免會有功高蓋主,想要取官家代之的野心者。就不知,季筱與他們中的某人有關麼。
這反倒提醒陸喻舟一點,遲遲找不到的太子,是否在某個異姓王手上,若真是如此,太子的安危......
陸喻舟捏下眉骨,暗自決定,要派眼線去往封地打聽消息了。若太子真的遇害了,那就麻煩了,皇室其餘八個皇子,除了趙澈,沒有一人擔得起江山社稷。
而趙澈......陸喻舟並不看好。
至於季筱,不如先留著她,放長線釣大魚。不過,恐夜長夢多,當務之急先派人護送官家回宮。
寶珊抿口茶,“你若不想動季夫人,可以從那對姐妹花下手,也能找到幕後之人的蛛絲馬跡。”
話落,陸喻舟忽然看向她,“你在揣度我的心思?”
寶珊垂眸,心想是你先跟我提起這件事的。
三更時分,徐貴前來叩門,“陸相,官家臨幸了一名女子,想要帶回宮去,老奴覺得不妥,你看這事兒,你能否出麵勸說?”
陸喻舟淡淡道:“徐公公帶路。”
徐貴忙帶著陸喻舟去往官家的客房,客房內窗子打開著,不用猜也知道是為了放味兒,可縱使這樣,還是能聞到一股怪味。
朽木逢春嗎?陸喻舟隻覺得諷刺。
見官家正靠在床頭,披著一件寬鬆的袍子,年近五旬的他體格健碩,除了眼角有些皺紋,並未有其他顯老的特征。
陸喻舟撩袍坐在繡墩上,打量一眼,發現雲母屏風後躲著一抹身影。
嘴角掀起冷嘲,剛好被官家捕捉到。陸喻舟沒有畏懼,相反眸光更冷,“官家,此女留不得。”
官家剛從溫柔鄉裡緩釋過來,這會兒興頭還未過,聽見陸喻舟的話,像被兜頭灌了一盆冷水,“愛卿說來聽聽。”
“請官家讓那女子先出去。”
官家抬手,徐貴走進屏風,帶女子去往門外。
屋裡隻剩下君臣二人,陸喻舟將心中的猜測儘數說了出來。
聽完他的話,官家思忖良久,點點頭,“愛卿的話不無道理,但一個女子能掀起多大的浪?朕明日啟程,暫且帶她回去,會派人嚴加看管她,這樣一來,縱使她本事再大,也沒辦法向外麵傳送重要消息。”
陸喻舟有種第一天認識官家的感覺,對他很是失望,但多言無益,官家一向強勢,他決定的事,誰能改變?就像忠臣都在勸諫官家要取締皇城司,官家聽勸嗎?不還是一意孤行地賦予皇城司無限皇權,任其在朝廷內外興風作浪。
不能硬碰硬,就隻能迂回,陸喻舟沒再勸諫,向官家要了數千禁軍,要求八百裡加急,立即派遣過來,並派密探前往各大封地,暗中打聽太子的消息。
官家點頭同意了。
商量完要務,官家要求帶寶珊回宮,交由刑部,陸喻舟冷聲問道:“微臣不知此女所犯何罪,要經受刑部的審訊?”
官家語氣更冷,“欺君之罪。”
“請官家三思,此女隻見過官家的玉佩一眼,就能在當天找人打造出相同的樣式?”
官家反問:“你覺得她真是慕時清和邵婉的骨肉?”
對於這點,陸喻舟和寶珊早已達成共識,絕不會在官家麵前承認寶珊是慕先生的骨肉,故而道:“依微臣看,此女並非邵家小姐的骨肉,但很可能也與季筱有關,不如將她一並交由微臣來處理。”
“對於她的事,”官家也不相讓,“你要避嫌。”
“若臣一定要留她呢。”
“陸喻舟!”
陸喻舟起身,“微臣可以領軍令狀,無論從哪一方麵,若她是個禍害,微臣絕不姑息。”
官家剛剛縱欲,腦子有些混沌,被他的話繞懵,厲聲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陸喻舟雙手交疊,微微作揖,卻聽官家話鋒一轉,“若能查到她真是邵婉和慕時清的骨肉...你務必將她和慕時清一並帶到朕的麵前。”
殺?
陸喻舟眸光微動,應了一聲“是”。
從官家的客房出來,與那女子擦肩時,陸喻舟淡瞥一眼,見那女子淡定從容,像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哼笑一聲,負手走遠,翡色長衫將他的身姿襯托得挺拔昂藏。
女子問向徐貴,“敢問,那位貴人是?”
雖然內裡忌憚這個女子,但麵上一派老謀,徐貴笑道:“這位是中書宰相陸子均。”
女子莞爾,沒有再多嘴。
陸喻舟沒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又去了寶珊的屋子,寶珊對他煩不勝煩,語氣略差道:“大人進進出出的,會讓阿笙夢靨。”
“這就能夢靨?”陸喻舟反手合上門,坐在桌前,“他性子有些軟,需要曆練。”
“他才兩歲。”
陸喻舟敲敲桌麵的茶盞,示意寶珊倒茶。
寶珊不情不願地提起壺,糊弄了一杯涼透的茶,“大人請。”
明知是涼透的茶,陸喻舟還是抿了一口,故意逗她,“天亮後,你就要隨官家回汴京了,官家說,要把你送去刑部。”
寶珊張了張嘴,立馬軟了氣勢,“然後呢?”
他會阻止吧......
陸喻舟挑眉,“然後什麼?官家的話,豈容反駁?”
把她送去刑部,那阿笙怎麼辦,不會也被送去刑部吧?一想到這個可能,寶珊拽住他衣袖,“我們昨兒商議好的,你要幫我。”
陸喻舟重重放下茶盞,“既已商議好,你就該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你今兒一天,對我什麼態度?還有,你現在就給我喝涼茶?”
“......”
寶珊忙去燒水沏茶,誰大晚上總是喝茶啊。
沏好茶水後,寶珊問道:“大人跟官家求情了嗎?”
陸喻舟單手撐頭,尾指點著額骨,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那你說說,咱們達成的協議中,要求你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做他的溫柔鄉......
寶珊摳摳掌心,“我說過,若大人幫我查出身世,我任憑大人處置。”
這個回答,陸喻舟還算滿意,“我跟官家求情,讓你隨聖駕回汴京,留阿笙一命。”
“...僅此?”
“不然呢,要我用性命擔保,保你母子無恙嗎?”
“我去了刑部,阿笙怎麼辦?”
陸喻舟好笑,“那是我該考慮的事?”
寶珊要被他氣死了,斂氣道:“我說了,隻要大人幫我,我任大人處置,大人為何又出爾反爾?”
女子的話語裡帶著濃濃的控訴和委屈,叫陸喻舟怔忪片刻,曾經自己的出爾反爾傷她至此?
看她委屈巴巴的樣子,陸喻舟沒再逗弄她,“如你所願,你們娘倆都不用去刑部。”
他沒提立軍令狀的事,因為知道她不在乎他的身家性命。
寶珊鬆口氣,“...多謝。”
陸喻舟笑笑,“口頭道謝多沒誠意,拿點行動。”
更闌人靜,孩子熟睡,寶珊沒有辦法拒絕,起身走到男人麵前,閉眼道:“任憑處置,誠意夠了嗎?”
“怎麼任憑處置?”
寶珊知道他在逗自己,但也不想順著他的話兒往下說,“大人若是沒想好,那就慢慢想吧,隨時告訴我。”
說完,轉過身,想要進屋去陪阿笙。
陸喻舟懶懶道了聲“站住”,讓她麵朝自己,“過來。”
寶珊最討厭他說“過來”,僵在原地不動。
看著女子柔橈的身段,絕麗的容貌,以及髻發鬆鬆挽就時展現的嬌媚,陸喻舟眸色漸深,緩緩伸手掐住她的腰,大手用力一扣,想看看她的腰能不能被兩隻手掌控。
腰上傳來束縛感,寶珊呼吸不順,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儘展柔美之姿。今非昔比,生了孩子,那種婉約的柔美被勾勒的更為動人。
才喝了茶水,這會兒就又覺喉嚨乾澀,陸喻舟將她扯坐在腿上。
後頸被扣住,一綹長發落在了對方的麵頰上。
陸喻舟眨了一下眼睛,抬手拔下她的發簪,長指嵌入她柔順的長發,吻住了她。
彼此的唇都很柔軟,一個帶著清甜,一個帶著茶香。
感受到她沒有抗拒,陸喻舟擁著她站起身,稍一抬眸,鎖向窗前的軟塌,帶她一步步後退。
寶珊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臂膀,想要呼吸,卻沒能如願。
眼前發黑,她服軟地嚀了一聲。那美妙的聲音似琴弦顫音,勾魂攝魄。
一沾她就自持不得,陸喻舟蹙眉排斥著這種心理,身體卻很誠實,將人兒壓在了軟塌上,手還護在她的背脊上。
墨藍夜空,月光繾綣,透過半開的窗子,籠罩在兩人的周身,平添了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