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從雜物間找到寶珊時, 屋裡早沒了陸喻舟的身影,隻見寶珊躺在床上,身上披著一張薄毯, 身側還窩著一隻小白貓。
暗衛互視一眼, 不敢僭越, 合上房門守在門口。
*
皎月懸空, 傾灑一地銀芒。陸喻舟孤身一人走出客房後院, 徑自走向停在巷子口的墨綠小轎, 哪知, 樹影中忽然躥出一人。
扇麵劃過高挺的鼻梁,陸喻舟被迫後退,一縷揚起的發梢被扇麵割斷, 飄飄然地落在青石路麵上。
後巷昏暗的燈火中,慕時清一身白衣, 手執折扇,麵容淡淡地凝著他。
昔日師徒像是快要反目成仇,在寂靜的深夜中對峙。
短暫的詫異後,陸喻舟躬身作揖:“先生彆來無恙。”
夏夜的風並不冽人,反而帶著繾綣柔情,環繞在劍拔弩張的兩人周身。
慕時清收好折扇,彆在腰間,抱臂靠在對麵的矮牆上,“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識破了我父女的行蹤。”
陸喻舟淡笑,“弟子也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先生抓包了。”
之後, 兩人誰也沒有再開口, 這是一場狐狸與狐狸的對弈, 雙方都在腦海中快速辨析著對方的弱點以及能夠妥協的地方。
最後還是慕時清先開了口:“如何識破的?”
陸喻舟也不相瞞, “弟子在培養暗衛前,就會教他們如何傳遞重要消息,若是連最初的考驗都不能通過,也成為不了弟子的暗衛。”
這話聽著頗為狂傲,但偏生出自陸喻舟的口,又不會讓人覺得他自負。
既然已被識破,那就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了,慕時清哼笑一聲,“說吧,到底怎樣才能放過小女?”
陸喻舟狹長的眼型微微下彎,“弟子不會放棄寶珊。”
“那你倒是說說,為何對小女苦苦糾纏?”慕時清跨前一步,臉上的神情越發嚴肅,“彆對我說是因為虧欠,想要負責到底。”
在慕時清看來,這通常是男人用來搪塞女人的話,也是對女人的傷害。
麵對逼問,陸喻舟垂了一下眼簾,隨即迎上慕時清的眼睛,“弟子若說對寶珊動了真心,想要嗬護她一生,先生會信嗎?”
聞言,換作慕時清緘默。
被很多人認為薄涼寡性的陸喻舟會對一個單純的姑娘動真心?說起來,慕時清並不相信,但驕傲如陸喻舟,若是不喜歡,又何必自討沒趣?
那日在碼頭,自己親眼看著他從馬背上吐血墜落,那個場景是騙不了人的。
沒等到慕時清的回答,陸喻舟退後一步,再次作揖,這一次,語氣較之誠懇許多,“弟子知道自己有多混賬,傷害了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子,讓她承受了很多閒言碎語,但談及後悔已是無用,弟子希望用餘生去償還這份虧欠,也希望用餘生去證明自己的真心。”
餘生很長,他相信自己能夠讓寶珊走出陰霾,讓阿笙拾起自信。
靜默良久,久到陸喻舟彎著腰都感到背疼,才聽見慕時清的答複。
“不行。”
一抹冉起的期待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陸喻舟麵色未變,“行與不行,要寶珊說了算。”
慕時清泛起冷笑,“你覺得,寶珊會原諒你?”
一想到寶珊從產子到獨自撫養阿笙長大的情景,慕時清就怒火中燒,“不瞞你說,我覺得自己不配做寶珊的父親,而你,更不配留在她身邊。你府中的事,我略有耳聞,緗國公看不上寶珊,那我現在鄭重告訴你,我也看不上緗國公這個親家公。我的女兒,值得更好的。勸君一句,莫再糾纏,否則撕破臉,對誰也不好看。”
說罷,大步離開,勝雪的白衣頭一次讓陸喻舟感到陌生又疏離。
陸喻舟靠在矮牆上,微微仰頭,漆黑的瞳眸映出一輪孤月。
次日一早,寶珊從客房的大床上醒來,頭腦發暈。
見她醒了,一身清爽打扮的慕夭端來稀粥,“趁熱喝了。”
“昨晚......”寶珊捏了一下側額,依稀想起一抹挺拔身影,她不確定那人是誰。
“你昨晚醉了,入了陸喻舟的甕,被二叔抱了回來。”慕夭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那隻小白貓,多半是陸喻舟帶來的。”
寶珊錯愕,沒想到陸喻舟這麼快就發現了他們。
“不過也不必擔心,有二叔和我在,量他本事再大,也再帶不走你和阿笙。”慕夭端著碗喂她,“把粥喝了,我也好出發去救太子。”
“姐姐要同誰去?”寶珊端過粥,關切地問。
“二叔通過許家家主聯係到了不少門生,我們今早彙合,務必將太子救出來。”
說這話時,女子眼中泛起熠熠柔光,帶著不自知的溫柔。
寶珊知道自己沒有救人的本事,沒打算去扯後腿,叮囑慕夭幾句,帶著邵婉和阿笙目送叔侄離開。
日光籠罩著街道上的行人,寶珊的視線卻一直黏在叔侄身上,直到他們消失在街頭,也不曾收回。
一旁的邵婉扯了扯寶珊的衣袖,“他們要去救誰?”
寶珊彎唇,“他們要救的人,是大啟的希望。”
“轟隆——”
黎郡繡城豔陽高照,汴京卻電閃雷鳴。
官家從噩夢中醒來,驚魂未定,夢裡有個穿著紅兜衣的小娃娃,跟自己長得很像,可小娃娃的眼睛看起來很是空洞,看著有些慎人。他掀開帷幔,看了一眼天色,已過了上早朝的時辰。
自從铩羽而歸,他就疏於朝政,時常以各種理由不上朝,已經養成了習慣。
聽見動靜,徐貴小跑進來,“官家?”
官家披上龍袍,麵沉如水,“朕最近總是夢見小孩子,今兒你讓欽天監的人過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