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人真沒意思,我這樣做完全出於對階級同胞的關心。怎麼一到你嘴裡總落不著一個好。”
一路聊下來,戴綺思的眼角總算又重新掛上了笑容。她說自己的老家地處得州北境,在她祖父那一輩還是個鳥不拉屎的小鎮。開荒時期鷓鴣哨與美國移民同進同退,為當地比賽出過不少力氣。不過家後來移居邁阿密,在老家已經鮮少有人能記起這戶黃皮膚的外國友人。她上次回鄉處理喪葬問題還是沾了老鎮長的光才得以圓滿解決。臨走前她又將祖屋委托給當地房屋經銷商處理,不過一直沒信兒,這趟回去正好將此事一起辦了。我看她將行程安排得如此細致認真,頓時明白戴綺思對此行的期待程度遠比我預計的熱烈。兩人信步暢談,不知不覺又繞回小院。
飯桌上人早就散了,馬師傅在幫著收拾碗筷,虞子期叼著牙簽衝我倆招手說:“真不害臊,吃著吃著就沒影了,我都懶得說你們兩個,注意影響啊,老餘同誌!”
“嚴肅點!話到你嘴越聽越不對勁兒。”我瞪了虞子期一眼,“楊老師他們呢?這是準備回去了?”
“那哪兒能啊,倆老頭擺象棋去了,看架勢這是準備挑燈夜戰。我們如果要回去隻能自己開車,就是不知道四眼走不走。”
我們幾個人一商量還是決定次日看看情況再走。第一
,今天我們表現太差,嘴上說著來做客實際上光作惡造反了,把舒師傅家糟蹋得一塌糊塗,如果現在拍拍屁股走人,日後傳出去有辱斯文;第二,九帶穿山甲還處在觀察期,不知道能不能挺過今晚,按羅六的說法,如果把閻王夜熬過去,它的傷勢就好了大半,剩下隻需要靜養便可。戴綺思有心帶它重返故裡,我得替她提前做好準備,起碼對穿山甲的傷勢有個大致的了解才好決定何時啟程返鄉。
為了儘可能地還原地下環境,我們將客廳中的燈儘數滅光,又在屋子周圍掛上了厚布窗簾,虞子期擔心光那兩簸箕泥土不夠用,準備再挑兩擔子給它鋪床做窩。我說屋裡的情況咱們還不清楚,萬一進去之後對它造成驚嚇反而不好,要看也得等明天天亮了再說。大
家這一忙又是半宿,勞頓了整天困得不行,好在舒家並不缺空房,幾個大老爺們兒也不必擠在一塊兒睡覺,說了幾句閒話就各自散去休息了。我躺在床上回憶起今天的種種,又好氣又好笑,眨眼的工夫就睡著了。
次日一早我在虞子期的咆哮聲中驚醒,我睡得正香也不知道樓下到底發生了什麼,套起褲子二話不說就衝了出去,剛出門就跟四眼撞了個正著,看樣子他也是被吵醒的。他一手扣襯衫上的紐扣,一手扶著眼鏡:“怎麼回事?哪裡出事了?”我一問三不知,隻好搖頭道:“不清楚,下樓看看吧。聽他號得這麼慘,八成出事了。”
我們兩人來到客廳門口,就聽到虞子期捶胸頓足的聲音從門縫裡傳來:“早就勸過你們,對待敵人要拿出秋風掃落葉的氣勢,婦人之仁注定要成大錯。後悔了吧?懊惱了吧?唉,我的心也很疼啊!”
一屋子的人圍在內堂四邊,我探頭詢問情況。戴綺思指著地板說:“你來看這個洞,它跑了。”
我推開眾人朝客廳地板瞧去,光滑平整的木質地板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大窟窿,斷層四周有大量啃咬撕裂的痕跡,那個洞口直通地底,一看就是穿山甲做的好事。
舒師傅坐在一旁吹餘子瞪眼,氣得好久說不出話來。
我趕緊將虞子期從客廳裡拉出來追問情況。他兩手一擺:“事實擺在眼前,那畜生自己打洞逃走了唄。”
“它傷得那麼重,脊椎骨幾乎被敲碎了,就算有力氣跑也逃不遠。這個洞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是我早上起來的時候看見的。”戴綺思湊上來說道,“我擔心它的傷勢,天一亮就下來了。沒想到…它的求生意識很強,居然連夜打洞挖穿了地基。我問過舒老先生,他說先前的地洞也在客廳附近,這才剛填上沒幾天又叫它挖開了。”
“說白了就是畏罪潛逃,不願意麵對人民群眾的審判。依我看咱們都白擔心了,它根本就沒事。”虞子期摩拳擦掌道,“羅六一大早就進城裡請大夫了,等會
兒回來保不齊要找我們算賬。老餘你說怎麼辦,這麼大一林子,上哪兒找它去啊?”
“你們有沒有檢查過地道的走向,能確定大致方向嗎?”
“那條地道總共屁大點地方,我們一個個都是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上哪兒追這四腳畜生啊!”
戴綺思點頭說:“我出去看過,地表沒有明顯的挖掘痕跡。它這次學精了,估計挖得很深,不會再給我們留下線索。”
我不信這個邪,又回到客廳裡找了一隻家用手電,俯
身探進地道尋找線索。那穿山甲果真是刨洞好手,在無光的作業環境裡居然打出一條筆直平滑的深溝直通屋外,在我手臂所能觸及的範圍內,泥土被壓得又緊又密,要不是對事情的始末知道得一清二楚,我怎麼也不會相信這個地道是在倉促之間一夜挖成的。為了弄清楚地道的構造,我儘量縮起肩膀,將上半身努力擠進洞中。本以為地道不會太深,哪知道整個手臂都垂下去之後依舊摸不著底,隻能碰到兩壁。我對穿山甲的挖掘工程讚歎不已,一手扶住泥牆,一手舉著手電四處打量,細看之下心中不禁涼了半截。都說狡兔三窟,沒想到穿山甲也不簡單,洞穴內密密麻麻大小通道不下七八處,要想從中辨彆它逃跑的路線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艱難地轉動身體準備抽身出去,就在此時,我右手邊的通道內忽然吹來一陣腥風,嗆人的氣味熏得我眼淚直打轉,我急忙舉起手電查看,可地道內太過狹小,我一抬手的工夫居然被卡在了半空中進退兩難。外麵的人大概發覺我的動作不太對勁,忙提聲詢問情況。還不等我開口,右手邊的窄洞開始有泥土不斷地朝外翻滾,糊了我一臉黑泥。我大口咳嗽,兩手不停地晃動,想要為自己多爭取一些空間。可那些泥塊越落越凶,大有頃刻間將地道填滿的趨勢。我心中不禁嗚呼:這真是茅房裡淹死人有苦說不出。我餘八一天南地北挖過多少險陵惡塚,難道今日當真要命喪在這一尺不到的王八坑裡?這個國際玩笑開得未免也太大了點。
大概是我掙紮的勁頭太嚇人,腰間猛地一收,眨眼間就被外麵的人拽了上去。“我操,怎麼弄成這樣?”虞子期手中還攥著我的褲腰帶,戴綺思蹲在邊上朝洞裡望去,“下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情況,你剛才的動靜差點把我們給嚇死。”
我趴在地板上,費了老大的勁才將耳鼻中的泥土清理出來,一開口才發現嗓子眼裡也嗆了不少土,急忙抄起邊上的白開水仰頭猛灌,隨即又吐了一地。
“咳咳咳,底下有東西,咳咳,你們要是再晚一步,我可能就折了,咳咳咳…”
虞子期低頭檢查洞穴入口:“不能吧,這才多大點地
方,連隻耗子都藏不住。老餘,你是不是看錯了?”
“不信自己下去瞧,咳咳咳,先前那把鐵鍬呢?咱把它刨出來,偏不信這個邪!”我越說越火,撩起袖子準備再探。戴綺思蹙眉道:“你說下麵有許多暗道,我擔心地基已經遭到破壞,這棟房子可能住不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