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話不無道理,甚至比我想得長遠。他這趟出來變了不少,我來不及深究其中深意。但那位沙老師的事,絕不是我心血來潮。這夥盜墓賊多是莽夫,盜墓掘墳離不開一個“利”字。他們對梓牙城本身沒有太大的興趣,無非就是刨些值錢的古物,出去轉手。這裡邊懂行的估計隻有那個戴瓶底的沙老師。我們此行要尋找的雙耳瓶事關生死,可手頭線索少得幾乎可憐,如果能從他那裡得到一些關於梓牙古城的信息,把握就大了許多。
虞子期見我下定決心,隻好妥協。我們再次探頭查看,除了三個開鑿地宮的迷彩服,其他人三兩一團零零散散地坐在塔樓裡休息。兵總打疲了,此刻又點了一根煙,站在入口處到處張望。鐵器敲打地磚的聲音有節奏地響起,我抓緊機會,攀著大佛的底座,順著金身翻身上了大梁。木料老舊,不時發出“嘎吱”聲,好在底下那夥人的動靜也不小,再加上鑿地的聲音,一時間根本沒人想到房頂上趴著一個不速之客。
我花了老大的工夫鑽過圓形的通風孔,悄聲落進了獻殿的橫梁上,剛站定就聽見老鼠打洞似的沙沙聲。我估計這是在刮牆上的石灰,偷偷瞄了眼南牆根下,不知道為何居然漆黑一片。我心說怪事,乾這行小半輩子了,還沒聽說過摸黑作業的,他們也不怕把壁畫刮花了。難怪剛才兵總一直站在門口張望,估計也在納悶兒老沙這夥人為什麼一直不亮燈。
黑暗中,我忽然感覺到一股寒意,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感圍繞著我。整個大殿太過安靜了,除了“沙沙沙”的刮牆聲,再也沒有半點聲音,靜得我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其他人呢?老沙和他的兩個學生,還有清理牆壁的工匠,他們為什麼沒有聲音,甚至連一絲呼吸聲都沒有。我腳下忍不住發抖,但很快也適應了黑暗的環境,
借著塔樓裡透出來的光,勉強能看見一些模糊的輪廓。
獻殿整體高度在二十米以上,我所在的位置離地麵少說也有十來米,大殿內伸手不見五指,除了刮牆的響動,連個活人的動靜都聽不到。這種詭異駭人的情況維持了許久,我蹲得腳都快麻了,有幾次險些摔下梁去。
“沙老,差不多了,上燈嗎?”清亮的女聲回蕩在大殿裡,我幾乎感動得落淚,可算有眉目了。
“先上四魂,最後燒五幡。順序不能亂,按顏色點。”
沒等我弄明白這番話的意思,黑暗中“嗖嗖”燃起一路火光。我急忙往角落裡藏。火光猛地躥起,大殿中央亮了大半。他們所亮的燈具十分特彆,外形古樸,呈長虯盤珠狀,燭火從龍口中竄起,沿龍須彎成球形。這樣的燈具共有五盞,分彆立在大殿東南西北四個角,年輕女人站在大殿中央,腳下同樣亮著虯珠燈,隻是燈火的顏色十分奇特,通體泛著冰冷的翠綠色。
那一抹幽綠的光亮像勾魂的鬼火,照得我渾身打冷戰。我努力撇過頭去,可那個瞬間眼睛就像生了釘子,死活挪不開視線,意識也跟著開始渙散,身體不由自主地晃動起來。我急忙扭身緊緊地閉上了眼睛。這一動,原本就麻木的腳頓時就不聽使喚了,整個人失去平衡從大梁上摔了下去,不偏不倚正砸在了立在南邊角落裡的燈火上。大火近了身,像瘋子一樣躥得滿頭滿腦,其他人被我嚇得驚叫起來。眼下我哪管得了他們,一邊扯外衣一邊就地打滾。
“火!火!”那位沙老師衝著我撲上來,我以為他要幫著救火,不想他一把按在我肩頭,對另外兩個大喊,“快去扶燈,不能滅。”聽他的意思,那盞破燈倒比人命金貴。我拚命地甩開他,連翻了幾個滾,總算脫開了燒得起興的外套。不等他們反應,我揪起帶頭的沙老師,抽出匕首頂在他的咽喉處。
他揮舞著手臂,厲聲道:“放手,燈滅了,我們都得死。”
我心說老子走南闖北,光見過鬼吹燈,那破燈盞明明是我打翻的,憑你
那點小伎倆還敢在老子麵前鬼扯。
“閉嘴,老實點。”我收緊手臂,他死命掙紮,兩隻眼珠子恨不得跳出來,一個勁兒地盯著南角的虯珠燈。
“沙老,火,滅了。”那個叫小四的少年手裡舉著熄滅的燈盞,麵如死灰。站在大殿中央的女人像瘋了一樣雙手抱頭,隨即大聲尖叫起來。我勒著老沙,一肚子氣,這人民教師做得也忒失敗了,教出來的學生一個個不拿他的命當回事,變著法兒地逼我撕票。難道老子天生麵善,沒有亡命之徒的渾然霸氣?
她這一嗓子下去,把塔裡的人都驚動了。我和虞子期勢單力薄,憑手頭那兩根破銅爛鐵,想從十幾杆突擊步槍下殺出去無疑是異想天開。可老沙這顆腦袋,在兵總那夥人眼裡是不是夠分量,能不能換來一線生機,還是個未知數。我捏了滿頭的汗,心中不斷叨念,希望自己沒有押錯寶。
眨眼工夫,一支六人小隊躥進了大殿。兵總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斜眼
咧嘴看了我一眼,算是正式打了個照麵。
他的手下揪著郭瘸子走上前。兵總輕蔑地笑道:“這就是你請來的救兵,單槍匹馬想從我手上討便宜?”
郭瘸子半癱在地上,用另一隻眼睛上下將我打量了一番,扭頭說不認識。兵總顯然不相信,他朝前邁了幾步。我拖著沙老師退到了門柱邊上,收緊刀鋒,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姓沙的罵了聲娘,停下腳步,冷眼盯在我臉上,開口道:“你有種,什麼條件,說!”
我猶豫了,想跑容易,但回來找藥救人幾乎成了不可能的事。何況虞子期和老揣現在還被困在塔裡,一旦暴露,談判就更難了,弄不好反而會害了他們。最可行的計劃就是帶上這個沙老師往外逃,儘可能分散這群亡命之徒的注意力,替虞子期他們製造逃跑的機會。可這條路同樣難回頭,找不到藏在梓牙城中的秘密,老揣一樣是死。天人交戰之際,郭瘸子忽然放聲大笑,老頭兒的笑聲十分具有穿透力,所有人都忍不住將視線或多或少地集中到了他身上。
郭瘸子似乎對這個效果很滿意,居然自己硬扶著牆麵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叉腰含笑,原本就腫得饅頭一樣的臉頰瞬間皺得連五官都瞧不清了。
“兵大頭,我早說過,你還嫩了點。”
“老東西!”兵總瞪了我一眼,回頭衝郭瘸子大罵,“我就知道是你搗的鬼,你彆得意,我倒要看看憑他一個人能掀多大風浪。”
“兄弟,兵總發話了,要跟咱們玩狠的。你還不亮亮底,讓他知道咱老爺們兒的腰板有多硬。”郭瘸子轉過頭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朝我揮手示意。那神色,跟他是我親大爺似的,甭提多熟稔了。
我心裡有苦說不出,這次是徹底撇不清了。可虧得他臨時編出這麼一段虛張聲勢的話,兵總那夥人的臉色不再像剛才那樣遊刃有餘,視線不斷地朝四周飄,生怕冷不丁地冒出一路程咬金,把他們給反包圓了。我深知機會稍縱即逝,立刻順著郭瘸子的話接了下去。
“郭哥。我做事你放心,外麵的兄弟都齊了,他們跑不了。”
聽說外邊有埋伏,那群迷彩服立馬嘀咕起來,兵總的臉瞬間綠了,拔槍頂住了郭瘸子的腦袋:“彆跟我耍花槍,老不死的還想玩新花樣。”
我本來隻是想嚇唬嚇唬他,為自己多爭取點籌碼,沒想到這廝如此沉不住氣,郭瘸子一死,我這戲更沒法演下去了,當即喝道:“兵老板,大家出來求財,彆把事做絕了。”
“少說屁話,大不了魚死網破。”
“你想死,那諸位兄弟也得跟著你死?”我推著人質往前走了兩步,“原本就是自己人,何必鬨得兩敗俱傷。郭哥,你說是不是?”
郭瘸子十分機靈,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昂起頭迎著槍口,伸出血跡斑斑的雙手,比畫道:“我跟他算一份。出完貨,五五分賬,橫豎你還是占大頭。做人不能太貪,你說呢,兵大頭?”
兵總臉色鐵青,像下了巨大的決心,挪開了槍口:“做買賣可
以,你們放人,外邊的哨撤了。老子不習慣在彆人槍眼底下做事。”
我緩緩地吐了一口長氣,絲毫沒有注意到懷裡的沙老師被勒得已經翻起了白眼。他大聲咳嗽,邊喘邊掙紮:“鬆開,談攏了,都是自己人。”
“郭哥傷得不輕,咱們一塊兒放人,大家坐下來慢慢談。”我鬆開了架在沙老師脖子上的匕首,故作輕鬆地推著他走向那夥人。
郭瘸子勉強走了兩步。周圍的迷彩服聽到了剛才的談話,但一時也吃不準他們老大的意思,紛紛扭頭看著兵總,見他沒有指示,便不再阻攔郭瘸子,一個個如釋重負,露出了略帶尷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