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
仲荃聽了這些神鬼之說,整個人都縮了起來,再也不敢正眼看那座水池。我倒是生出另外一種念頭,水源在沙漠中是一種十分珍貴的資源,對人類來說等同於生命。設置在墓室中的水,會不會帶有某種象征意義,是對墓室主人早日往生、返回人世的殷切期望?就如同母親的哺育一般。虞子期不屑道:“你也忒酸了,那這玩意兒不叫洗澡池,乾脆叫母乳好了。”
“二位爺,二位爺,我們能換個地方嗎?我,我實在害怕。”仲荃的恐懼並非全無道理。以往的經驗告訴我,必須離開此地,古墓裡已經產生了某種可怕的變化,不再適合繼續探查。我對虞子期說:“管它是湯
是水,不宜久留。咱們的首要目的不在於此,先撤再說。”像是為了印證我的判斷,猩紅的池水忽然又翻出一陣水泡,兩具血肉剝離的白骨輕盈地浮出水麵。冷不丁地見到這樣一幕恐怖景象。我們三人幾乎同時叫起來。仲荃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險些磕壞了我丟在旁邊的木刻屏風。
不用說,這兩具可怖的屍體自然是盜墓賊的首領郭半腿以及他的小跟班三狗子。十來分鐘前,還是一條活鮮鮮的生命,眨眼間已經化為血淋淋的骷髏白骨。人類的渺小與脆弱,在未知的恐懼麵前展露無遺。來不及弄清事情的始末,我和虞子期兩人架起失魂落魄的仲荃,迅速地逃離了耳室。
壓抑、恐懼的情緒籠罩在我們身旁,我帶著他們一路小跑。虞子期問我這是要去什麼地方。我餘亂回答說:“先走。”
或許是心理作用,漆黑的齋殿看上去比剛才陰森了許多,先前光彩奪目的仙佛群雕不知為何變得異常猙獰,總覺得一轉頭,它們就會撲上前將我們撕扯分食。我花了老大的工夫才找到了回影殿的路。我們三人靠在雜亂的入口處休息,喘息聲此起彼伏,就是沒有一個人願意開口說話。
我告誡自己,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冷靜。像郭半腿這種窮凶極惡的盜墓賊原本就是死有餘辜。我再抬頭看看虞子期。他臉色煞白,手指微微發抖,見我看他,他
立刻強裝鎮定道:“不就一鍋肉湯,至於嗎?死就死了,既然乾了這一行,那早就該明白,橫豎總有這麼一天。再說了,咱們是好青年,和他們有本質區彆。”也不知道他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還是在提醒仲荃。虞子期說完之後,臉色略帶好轉。他打定主意說:“哥兒幾個行得正,做得端,舍己為人,無私奉獻,管它哪裡來的牛鬼蛇神,今天誰都攔不住我們前進的步伐。我們走,去正殿。”
“小爺爺,我,我還是算了吧。”仲荃哭訴道,“我在老家,原先做水泥匠。兵總去年回鄉裡招人,說進城掙得多,還不用吃苦,來年回去就能蓋大房子。我瞞著爹媽偷偷跟著他跑出來,大半年什麼都沒乾。前段時間進了山,這才知道他做的都是殺人放火的勾當
。我想跑,又害怕。現在幾位大哥都不在了,我,我想回家。我想俺娘了。”他說著說著,家鄉話都蹦出來了,眼巴巴地看著我和虞子期,既可憐又可氣。
我想了想,從影殿出去之後隻要順著磚道就能返回地麵,路途還算順暢。願意離開古墓總比跟著我們繼續冒險強。
“你想通了是好事,出去之後自己當心。”我簡單說了兩句,目送他鑽出齋殿,心裡總算平靜下來。
“沒時間去調查耳室裡的事情了。沙老師那群人精得很,他們從一開始就瞄準了雙耳瓶。郭半腿一死,他們更加不用忌諱。必須馬上動身找到正殿。”冷靜下
來以後,我的思路變得更加清晰,現在不管談什麼都是虛的。我曾經說過,我帶進來的人,我要帶出去。現在戴綺思下落不明,老揣掙紮在生死邊緣。沙老師八成已經登上了最後一段旅途。挫折感油然而生。我努力給自己打氣,虞子期也重新站了起來。我們粗略打點了一下行裝。能用的槍隻剩一條,子彈也不多了。我們將水和食物留在了齋殿入口,兩人輕裝上陣,隻帶了必需的隨身器械。
再次穿過齋殿,給人的感覺與先前截然不同。“老餘,你有沒有感覺哪裡不對勁,好像有人正在暗處盯著咱們?”虞子期縮著腦袋,四下環顧。我本以為自己想多了,不料虞子期先開了口。我應聲說的確有點不對勁,你看那些神像,麵目可憎,目光惡毒。跟剛才
一比,簡直天上地下。為了證明不是我們多心,我特意留心多看了幾眼牆上的鎏金神像。
我清楚地記得,其中最奪目耀眼的千手凶神,原本生有三個頭,麵朝南北東三個方向。虎目上翻,獠牙外露。大部分手臂都露有筋骨,與穹頂上做飛天下凡姿勢的神像融為一體。仔細觀察下,我終於發現了蹊蹺處,兩組神像的位置都發生了變化。特彆是我們頭頂上那一整組俯視齋殿的神像,整體下移了許多。此刻離地麵隻剩下十來米的距離。難怪從耳室出來之後一直感到莫名的壓抑。原來問題就出在這些靜謐詭異的神像身上。
因為仰著脖子觀看實在太過難受,一開始的時候,我
並沒有將這些裝飾性的雕像放在心上。但無故下沉的神像給墓室憑空增加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恐怖之感,一時間,視線根本無法從它們身上移開。虞子期伸手比畫,也很納悶兒。他擔心墓室下沉,會有被活埋的危險。我卻不這麼認為。
“沒聽說從房頂往下沉的。墓室整體高度比地表大殿要高出十米左右,不符合陰陽對稱的設計初衷。你再仔細看看,向地麵移動的不是穹頂本身,而是那些神像。”我本以為頭頂上倒置的神像與墓室本身渾然天成,都是就地取材雕刻而成。沒想到隨著他們不斷下落的過程,更多被隱藏在穹頂中的雕塑露出身影。他們神態各異,姿勢萬千。在他們身下似乎還有另外一層雕塑。這樣壯觀雄偉的修建風格我生平從未聽說,
如此巧妙的結構設計更是想都不敢想。
與鎏金的牆麵雕塑不同,穹頂雕以石料為主,大多未曾經過細致的加工雕琢,呈現出一種古樸大氣的自然風貌。神像除了衣著飄逸,樣貌身形更加接近凡人,沒有古靈精怪的外貌,更沒有誇張扭曲的動作。看得久了,會覺得他們仿佛不是雕像,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隨時都有可能掙脫石頂的束縛落到地麵一樣。
我倆有些看呆了。虞子期高舉手電,掃過層層疊疊的雕像。他對我說:“還真夠壯觀,趕明兒回秋心泉找組織上申報一下,光門票錢就夠發家致富了。”
“走吧,”我核對完地圖,大致判定了正殿的位置,
“從右邊走,不管入口在哪兒,正殿的位置都離不開中軸線。一直走下去,肯定會有發現。”走在懸滿雕像的大殿裡,感覺與以往大不相同。時不時地抬起頭,總能看到無數的人臉掛在半空,露出各種各樣的表情。我催促虞子期,讓他走快些。虞子期腳步踉蹌,我繞到前邊一看,又好氣又好笑。他居然鍥而不舍地抱著那包明器在趕路。
“咱們趕時間,東西回來再拿也不遲。”
“哄鬼去!”虞子期一本正經道,“哪次咱們能順順當當地原路返回?老子這趟可學聰明了。”
我隻好擺著臉,向他再三強調事態的嚴峻性,並一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