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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城總有兩麵,有富貴到拿夜明珠當彈丸的大富之家,也有一頓米粥不見米粒的窮苦人家。
不幸的是,牧一寶出生在後者。
喝下兩碗名為米粥實為白水的午飯,肚子依舊咕咕作響,牧一寶卻說:
“我飽了。”
“哥哥,”最小的妹妹望著麵前半個碗底的米,眼淚劈裡啪啦往下掉。
家庭的緣故令她過早的懂事。
牧一寶沒給妹妹推讓的機會,站起來就往外走:“我去做工,晚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不用等。”
去到牙行,管事的剛吃完飯,牧一寶懂事地給他倒了杯茶,恭敬道:“馬叔。”
“牧小子來了,”馬管事喝完茶,難得露了個好臉,牧一寶年紀小,也沒什麼關係,但還算聰明會做人,許諾的抽成是最多的,因此馬管事有什麼活也樂意先找他。
“你小子來得巧,今兒是有個好活,”馬管事想了想,又喊了兩個小子,“你們仨跟我來。”
他們自然沒有馬車坐,用的是走,路上,馬管事介紹這次雇主的要求,“雇主姓陳,你們喊陳公子。”
陳修潔細皮嫩肉的模樣,又住在文人時常往來的清平街,馬管事實在喊不出陳掌櫃之類顯得老成的稱呼。
“陳公子想找個十來歲的小夥計,要求模樣周正,機靈且穩重,能說但不多話,重點是識幾個字。”
馬管事重複陳修潔要求的時候眉頭都在打結,要不是陳修潔價格給的高,馬管事又不想得罪人,這樁生意他真想推了。
前頭什麼機靈但穩重、能說但不多話也就算了,隻後頭一條識幾個字就難倒他了。
真要識字,哪裡還能缺了體麵活計,人在上家,下家就預訂好了,哪輪得到牙行幫他們找活計。
馬管事愁得歎氣,叮囑他們:“你們待會表現好點。”
隻希望陳公子能體諒體諒他們。
三個半大小子諾諾稱是,牧一寶的心思卻活絡開來了。
他不識字,但卻從馬管事的話裡窺到了機會——是不是這樁差事裡頭有需要認字的地方?
換言之,這樁差事有機會認字。
清平街,萬寶雜貨鋪。
陳修潔正指揮師傅把牌匾掛上去,隔壁文掌櫃一臉的欲言又止。
萬寶——這名字,太大了。
文人有時候格外較真,這名字絕對會礙一部分人的眼,幾天相處,文掌櫃對這位陳公子的印象還不錯,不想看他自誤。
“陳公子,你這名字——”
文掌櫃話剛說到一半,陳修潔就搶過了話
頭:“文掌櫃喊我小陳就行。”
公子什麼的他聽不慣。
“這名字——萬寶,不挺好,怎麼了?”他明知故問,半是故意為之,半是真不覺得這有問題。
名字不起大一點,怎麼招人進來。
文掌櫃揉腦門,活了幾十年,他能看出來陳修潔對這名字滿意得很,這讓他很難辦。
交淺忌言深,但不說,他良心過不去。
馬管事帶著三個半大小子出現,左右看了看,覺得氣氛有些奇怪,笑著問候兩人:“文掌櫃,陳公子。”
文掌櫃高冷地輕輕頷首,轉身回了鋪子,陳修潔則帶著幾人進了自家鋪子。
牧一寶詫異地飛快左右打量兩眼,進的是清平街,他本以為要人的是家書鋪,都做好了看到一屋子書的準備,卻不想店裡空蕩蕩的。
陳修潔端了壺茶過來,歉意道:“小店剛開張,剛置辦齊全,見諒。”
馬管事受寵若驚,“陳公子客氣了。”
陳修潔笑了下,目光轉而落在馬管事帶來的三人身上。
都是十來歲的年紀,麵黃肌瘦,衣裳發白,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裡寫滿忐忑和渴望。
王敏才的外表文秀白淨,兼之內裡換了個人,自信昂然,又穿著低調卻絕對舒適的衣袍,落在三個少年眼裡格外的高不可攀。
緊張之下,本就沒吃飽的肚子打起了鼓。
咕咕咕——
馬管事眉心一跳,厲聲嗬斥:“你們三個怎麼回事!”
三個人的肚子都叫了起來。
一個少年急得直哭,撲通一聲跪下:“小人知錯,求公子憐憫。”
見他跪了,另一人也不甘示弱,撲通跪下,以頭搶地,幾下便出了血:“陳公子,小人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幼弟幼妹,全家都靠小人這雙手,求公子給條活路。”
陳修潔眉頭皺起,一言不發,看向第三人。
馬管事臉色鐵青,但見陳修潔沒發作,忍著沒出聲,隻是陰鷙眼眸注視著二人。
牧一寶亦是撲通跪下,脊背挺直,微低著頭,“小人姓牧,是家中長子,父母疼愛,取名一寶,小人今年十四,力氣不小,做過庫房活計,也給茶樓跑過腿,伺候過一位說書老先生,從他那裡識得幾個字,能寫自己的名字。”
說完,他這才磕
一個響頭,不再言語。
陳修潔眼睛微亮,沒去看前頭兩個人,一指一旁桌子,對牧一寶道:“去寫你的名字。”
牧一寶驚喜起身,墨香在他鼻端縈繞,他深吸一口氣,力求寫出最好的字。
然而他家中一貧如洗,能接觸到筆墨的機會能有多少,能不寫出一團墨黑就不錯了。
他放下筆,沮喪中難掩絕望。
馬管事瞪了他一眼,本以為他能給他們牙行挽回幾分顏麵,誰知道也是個瞎出頭的:“陳公子,這回對不住了,沒給您找來好夥計。”
他這回老臉都丟儘了,一個二個淨會耍小聰明。
陳修潔莞爾一笑,指了下牧一寶:“這小子我留下了,至於另兩個……”他搖了搖頭:“馬管事也不必多怪罪他們,都不容易。”
他遞過去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都是銅板,馬管事入手估量一下,除去給牙行費用至少還剩下一半,他自己再抽一半,剩下的——
“陳公子仁善,”馬管事說得真心實意,“我替這兩個孩子謝過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