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吐煙,明珠耀室,這裡是天下權利的巔峰,然而居於此間的至尊卻苦澀地皺了皺眉。
宮人早就退下,連燕王最親近的內侍總管也退了出去,紀高軒無聲跪下,以示請罪。
友人的信是對燕王統治的委婉指責,他將這封信帶到燕王麵前,已是對其中內容的讚同,這是大不敬。
見他如此,燕王卻無一絲怪罪之意:“行知,快起來吧,孤年長於你,這信中所言是真是假……孤比你更清楚。”
他悵然一歎,道:“孤起先驚怒於江湖人士的放肆,厭惡他們欺辱百姓,肆意殺戮朝廷命官,視律法於無物,唯獨忘了……他們也是孤的子民。”
燕王情緒低落下來:“……看來孤離明君相去甚遠。”
他本已自傲於自己的英明,認為自己以法治國、勵精圖治,又虛言納諫,雖不好宣諸於口,但暗自覺得自己英明更勝喜好玩弄權謀之術的父王,如今看來,旗鼓相當罷了,都不過是平庸之主。
紀高軒忙誠懇道:“這怎能怪王上,江湖人士逍遙於法紀之外,儼然如國中之國,此等情況下,朝廷諸公有幾人將他們視為我燕國子民,他們又有多少認同我燕國律法,王上愛民如子,卻不是所有江湖人士都值得您的厚愛,微臣以為,燕國有您這般王上,是所有燕國子民的幸運。”
燕王眉頭稍展,有心腹臣子兼親近子侄的寬慰,他心中好受許多,卻仍道:“莫要與孤來說這些奉承之言。”
紀高軒低頭聽訓。
燕王又道:“那你覺得接下來該如何應對江湖之事?”
這是考驗,又是燕王在反問自身。
紀高軒自讀了陳修潔寄來的信後就有所感悟,此刻形成一些尚未成熟的想法,他停頓片刻,整理思路,道:“微臣以為,當分而化之,細究起來,他們本就是我燕國子民,他們歸附朝廷,本就是理所當然之事,可取一二典型,冊封獎賞,昭示朝廷之恩德,令江湖眾人憶起自家身份。”
燕王含笑望著他,口中道:“這還不夠。”
的確不夠,紀高軒輕歎:“軟硬兼施方是上策,分而化之是恩賞,武力鎮壓是震懾,微臣鬥膽提議設立武學——”隻這一語說出,他自己也覺不妥,便戛然而止。
前者也就罷了,無非是舍些金銀,給些榮耀,後者才是難辦之處,武力鎮壓,這簡單一詞可歸結為三個字——大宗師,想培養出一位大宗師何其之難,便是培養出再多武人,也是散沙一盤。
燕王不語,紀高軒雖為他心腹子侄,但有些事情仍舊是不可告訴他的,他不曾對紀高軒的話做出評價,饒有興趣地問了幾句他那寫信友人的相關事情。
紀高軒一一答了,卻也暗示了陳修潔的立場,燕王不曾不滿,隻道:“他是真心拿行知你當友人的。”
紀高軒眸中泛起笑意,恭敬道:“微臣也歡喜有這樣一位友人。”
若不是真心相交,怎麼會將那些話說給離燕王如此之近的天子心腹聽,不怕不一當心就招來禍事?紀高軒如今的尊貴地位,隨意在東都打聽一句就知道。
又關切詢問幾句紀高軒與妻子的相處,燕王才喊來內侍總管,讓他送紀高軒回去。
皎白玉盤徐徐升入夜空,,燕王摘下一枚明珠,將禦書房的暗門打開,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暗道極長,如果是個普通人來此,此刻早已有咚咚的腳步聲不停回響,若無半個時辰,恐怕很難走到儘頭。
暗道狹窄到僅容一人通過,故而也無人瞧見燕王腳尖點地,無聲飛躍,僅用一刻鐘時間,便已是行到了暗道儘頭。
這身輕功,哪怕難以比擬真正的江湖好手,卻也是九成九江湖人士不能企及的。
暗道儘頭是僅有現任燕王才可到達的秘密所在,燕王在平平無奇的牆壁上摸索幾下,隨著一聲輕響,一扇門徐徐打開。
燕王在門外撲通跪下,不敢抬頭:“燕第十五任王求見老祖。”
良久不見有回聲,燕王不敢抬頭,這暗道儘頭的密室裡住著的是燕國唯一的大宗師,他也隻在剛登基之時由父王領著來過請安,也是差不多這個位置。
暗室裡麵傳來老邁且中氣不足的聲音:“什麼事?”
燕王用餘光一掃,便看到屋子裡眉眼處於中年的男子,他著一身不合體的寬大衣袍,衣角袍邊的繁複暗繡早已失去了色澤,最為刺眼的是他披著腦後半灰半白的長發。
燕王眼眶乾澀,無人知曉,為了維持燕國如今的穩定,他們燕王族為此付出了多少。
“老祖,”燕王恭敬道:“後輩打算選出一個歸順勢力來封賞。”
“賞什麼?”
老祖聲音懶洋洋的,疲憊又毫無興趣。
燕王遲疑了一下,說出自己早就在琢磨的打算:“國教之位。”
幾乎在他說出口的下一刻,暗道本就稀薄的空氣一瞬間變得沉重無比。
“你放肆!”驚怒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