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胸口和後腰兩處最深,最致命的地方也好了八成。
這就是魔王的力量嗎。
艾維斯坐在自己的床邊,低頭望著胸口那道快要愈合的傷痕,麵無表情。
他沒有點燃蠟燭,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垂著腦袋坐在黑暗裡。
就像他小時候那樣。
那個時候,被母親拋棄,被父親憎恨,尚無實力的小艾維斯隻能蜷縮在黑暗中獨自舔舐傷口。
就算在成年以後,每次從長姐那兒回來,他依舊如此。
疼痛對他來說已經成了陪伴的代名詞。
艾維斯抬起手,慢慢摸到了胸口的傷痕。
然後,在這道幾要痊愈的傷口上一點點地施力。
戰士為了更好地握住自己的武器,指甲總是修得圓潤短促,艾維斯也不例外。
但是再短的指甲,在他持續不斷地用力下,還是會刺破那層新生的皮膚。
甚至在一絲鮮血順著艾維斯的胸膛流下時,他也沒有停下,連哼都沒哼一聲。
直到小半個指甲都已沒入,他才收手,凝視著食指和中指指縫中屬於自己的肉沫。
第一次醒過來時的瘙癢不是夢。
那的確是傷口快速愈合才有的感覺。
原本差點要了艾維斯命的那些傷口都是真實存在過的,隻是在魔王的幻術魔法下才神奇地全部消失。
幻術魔法。
魔王。
艾維斯反複咀嚼著這兩個名詞,將兩隻手指放進嘴裡,用舌頭一點點舔乾淨。
做完這些,他向後一靠,用手撐著身體,沒管撕裂得更大的胸前傷口,仰起頭靜靜望著頭頂的黑暗。
在這熟悉又親切的黑暗中,他好像又回到了最開始醒來時的半夢半醒狀態。
那個時候,他看見的魔王……
根本不像表麵上看上去的那麼和氣。
那雙紅色的眼睛,漠然地看著艾維斯。
冰冷,無情,充滿審視。
那才是一位君主該有的眼神。
就像她碰觸自己傷口的手,那樣毫不同情的試探,這才是艾維斯能夠理解的魔王。
艾維斯咂咂嘴,口腔裡似乎還殘留著自己血液的鐵鏽味。
這也是他從小到大都很熟悉的味道。
小時候是父親,長大後是長姐。
不過他們都死了,都被他殺死了。
艾維斯緩緩翹起嘴角,暗紅色的眼裡翻滾著無窮無儘的惡意。
隻要自己變得越來越強,受的傷就會越來越少,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害怕自己、畏懼自己,甚至像敬畏魔族那樣對待自己。
真到了那個地步,就算是遙不可及的君王也會像今天這樣朝他俯身伸手。
艾維斯張開嘴,用古老的精靈語無聲地重複著一個名字。
而在黑暗封閉的房間裡,除了他本人,也沒有第二人可以聽見……
***
其實艾維斯的小隊並非全滅。
早在他找上帕梅拉之前,在艾維斯他們小隊出發清除地底蠕蟲後的第三天早上,就有個渾身傷口昏迷不醒的黑暗精靈戰士倒在地下城市入口,正好被一隊經過的巡邏兵發現。
巡邏兵根據這名戰士領口上的花紋,將其送到了拜厄家族的領地中,出麵接下這名戰士的是拜厄家的小公主喬婭·拜厄。
後來據巡邏隊的隊長在酒館裡透露,看見了明顯清除任務失敗的家族戰士,喬婭·拜厄不僅沒生氣看上去還挺開心的。
精通各項陰謀計劃,整個種族史就是本陰謀論大全的黑暗精靈們立刻猜到發生了什麼。
他們坐在酒館中,和巡邏隊隊長以及互相之間交換了一個眼神,心照不宣地嘿嘿笑了起來。
喬婭·拜厄還不知道有人猜到了自己的計劃,不過就算知道了,估計也不會放在心上。
黑暗精靈裡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無人看見的謀殺就不算謀殺,同理,無人作證的犯罪也不算犯罪。
活著回來的隻有她的手下,這就足夠了。
就算有人想替那個賤種報仇也師出無名。
當然了,在喬婭·拜厄原本的計劃中,應該連自己的手下都回不來才對。
這樣,才能徹底沒人知道在清除地底蠕蟲的任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現在雖然不是最好的情況,卻也還不錯。
因為最根本的目的達到了。
那個在她麵前晃悠了幾十年的討厭身影終於徹底消失了。
得到消息的艾登立刻趕來,和妹妹一起慶祝這次勝利。
他甚至還帶了一瓶上好的葡萄酒。
黑暗精靈很愛酒,尤其是葡萄酒,尤其的尤其是這種產自光明精靈的種類,就算是威嚴的拜厄主母也無法抵擋它的美味。
因為產自光明精靈,所以外流出的數量很少,能流到黑暗精靈這邊的就更少了。
喬婭懷疑這是艾登攢了不知道多久的壓箱底寶貝。
看出她在想什麼,艾登一邊倒酒一邊坐實了喬婭的猜想:“沒錯,我手頭也隻有這一瓶。攢了好些年,還以為沒機會用上了。”
喬婭笑著接過他遞來的水晶杯,輕輕搖晃,打量著杯中液體泛紅的光暈,發現自己真是多少年沒這麼心情舒暢過了。
艾登抿了口酒,打量著喬婭的神色,斟酌一番才開口問道:“不過怎麼還有一個目擊者回來了?”
“哦,你說安吉啊。”喬婭不甚在意,“大概是運氣吧。沒關係,等這陣風頭過去,再把他處理掉就行了。”
艾登這才放下心,主動舉起手:“敬您,我可敬可怕的妹妹。您真是一個合格的未來主母。”
喬婭咯咯笑了起來,拿自己的杯子和他輕輕一撞,算是接下了他的奉承。
***
差不多就在艾登兄妹慶祝他們勝利的同時,剛剛被他們提到的安吉在自己家中,被人掐著脖子抵在了牆上。
他顧不上渾身的劇痛,瞪大眼睛望著麵前這張臉,寒毛直豎:“你……你怎麼活下來的?!不對!你還是活的嗎?!!!”
艾維斯漠然望著他,跟看一具屍體一樣:“我當然是活的。該死的是你。”
生命危在旦夕的時刻,安吉已經顧不上計較對方怎麼裝死騙過自己的,怎麼逃回來的,又怎麼這樣沒事人一樣活蹦亂跳地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的!
他隻知道,再不說點什麼,自己就死定了!
搶在不能徹底不能發聲之前,安吉大叫:“我坦白咳咳……是喬婭,喬婭·拜厄大人的命令!咳咳咳咳!”
他捂著自己的脖子從牆上滑下來,彎著腰瘋狂地咳嗽,慶幸自己再次苟活成功!
“怎麼會是喬婭大人呢。”
在震聲的咳嗽中,安吉聽見艾維斯沙啞冷淡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讓他下意識抬頭就要反駁:“在剛剛那種時候,我還敢……”
騙你嗎……
最後幾個字,安吉沒說出來。
因為望著艾維斯的眼睛,他忽然意識到了對方的意思。
許久之後,安吉摸著脖子,從地上爬起來。
被傷到的喉嚨,發出跟艾維斯差不多的沙啞嗓音:“不是喬婭大人,還會是誰。”
“當然是喬婭的父親,拜厄的主父,馬克大人。”艾維斯幾乎是一字一句念出這個名字。
艾維斯自己不知道,在他說出這句話時,他的眼神有多可怕。
安吉倒是看到了。
他心中一顫的同時,心中升起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本來嘛,熱愛陰謀的黑暗精靈就是天生的賭徒。
獲勝或死亡,這是黑暗精靈經常在進行的賭題。
安吉也不例外。
他清了清喉嚨,待艾維斯看過來,微笑著開口:“馬克大人為什麼要這樣殺害你呢。”
“因為我是私生子。主父憎恨私生子還需要什麼其他理由嗎。”
“如果指控成立,馬克大人就會被處死,那麼拜厄家族主父的位置可就空了出來。”
“……”
艾維斯望了安吉好一會兒,才緩緩將一直藏在披風裡的另一隻手拿了出來,那隻手上正拿著一瓶葡萄酒。
安吉眼睛一亮。
艾維斯卻依舊麵無表情:“光明精靈的貨色,加了料,是我母親的最愛。”
安吉笑得更開心了,從他手中接過這瓶酒,不對,應該是接過通往拜厄主父之位的通行證:“成交。”
望著安吉翻來覆去端詳葡萄酒的樣子,艾維斯的內心毫無波動。
他甚至不在想和這件事有關的任何人。
出現在艾維斯眼前的,是一個黑發紅眼的蛇尾女郎……
***
“阿嚏!”
第三次!
帕梅拉鬱悶非常!
這是她在地下城市,也是來到這個世界以來打得第三個噴嚏!
她是跟這裡風水不和嗎?!
旁邊的西蒙表現得比她還緊張:“帕梅拉大人!您怎麼了!您身體有什麼不適嗎?!您生病了嗎!我這就去找那個召喚你的人讓您回去!”
帕梅拉不得不攔住提著刀就往外走的副官:“……我沒事。”
西蒙回頭:“您確定?”
帕梅拉:“……我確定……吧?”
西蒙:“……”
刀一出鞘!無血不收!
帕梅拉這下真的腦殼疼了。
情急之下,不得不抓住西蒙的手腕把人拉住。
奇怪的是,以西蒙的力量等級還真的就被她拉住了。
他不僅停了下來,耳朵還開始泛紅了。
帕梅拉抽抽嘴角,鬆開手:“把刀收回去吧。”
“……哦。”西蒙戀戀不舍地、戀戀不舍地收刀回鞘。
帕梅拉這才長舒一口氣,趕緊轉移話題:“應該快開始了吧。”
“什麼?”
帕梅拉微微翹起嘴角,走到窗邊向外看去,外麵就是拜厄家族壘疊在一起的房屋:“我是說,他的反擊終於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