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他在早晨敲開帕梅拉大人的房門，過來開門的並非魔王，而是一個未著寸縷的黑暗精靈……或者光明精靈……甚至兩個精靈一起……
“轟！”
一聲巨響，西蒙的拳頭砸在了牆壁上，這條前不久才修好的走廊又塌了一半。
月光順著倒下的縫隙照進來，照亮了站在碎石中央，眼神茫然的黑發魔族。
***
第二天帕梅拉得到的彙報是，半獸人們用來修複那條走廊的石材質量不夠好，現在換了另一種材料在重新修補。
這種小事壓根沒被她放在心上，揮揮手交給西蒙全權處理：“大概三天後，我要再去人間界一趟，這次時間可能會比較久。讓海曼今天就出發，三天後正好能跟我在美杜莎族地碰頭。”
正在替她整理長袍水袖的西蒙指尖動作一頓：“您要和那隻光明精靈，一起前往美杜莎族地？”
“是在美杜莎族地彙合。”帕梅拉糾正他的話，歎了口氣，“還是早點打通人間界和黑暗界的通道吧，不然也太不方便了。”
西蒙：“……這次仍然不需要我配您前往嗎？”
他身上的低氣壓實在太重了，聲音也比往日低沉許多。儘管因為垂著頭讓帕梅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這時候帕梅拉還沒察覺到西蒙在生氣，那她未免也太傻了。
一股微妙的情緒從帕梅拉心底升起，讓她的身體在大腦想通前就率先動作起來。
右手抬起，食指輕挑，帕梅拉點著西蒙的下巴讓他順著自己的力道抬起頭：“你不高興？為什麼？”
西蒙一怔，望著魔王近在咫尺的姣好麵龐，嘴張了張，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因為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自己都說不清自己氣悶的原因，該如何回答魔王陛下。
見西蒙不答，帕梅拉隻能自己推測：“是擔心你的位置會被彆人搶走嗎？”
被彆人搶走在帕梅拉大人心中的位置。
西蒙皺緊眉想了想，覺得好像是這樣沒錯。
於是他垂下眼，點點頭。
帕梅拉這才發現自己的副官有一雙眼型非常漂亮的眼睛。
睫毛濃而長，眼尾逶迤上揚，平時看上去淩厲而冷漠，而此時垂著眼的樣子，卻帶點小無辜小溫柔。
漆黑的瞳仁在睫毛的縫隙間若隱若現，西蒙蒼白而骨節分明的手指還搭在自己的水袖上。
帕梅拉原本跳動平穩的心臟突然漏跳一拍，臉頰不由自主地發燙。
她連忙收回手，後退一步，拉開彼此間的距離，這才感覺呼吸順暢。
緩緩吐出一口氣，帕梅拉控製不住地心跳加速，撇開眼看向一邊，凝視著空中某一並不存在的點保證：“沒人能搶走你的位置。對我來說，我的副官隻有你，也隻能是你。”
帕梅拉不知道前兩任魔王有沒有換過副官，但對她來說，她的確真心實意地認為，沒有魔族會比西蒙做得更好。
想不到向來篤定冷靜的西蒙也會有這麼不自信的時候。
帕梅拉又想笑，又控製不住地臉頰發燙，隻能反複喃喃著重複，既像是在告訴西蒙，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隻有你能做我的副官……”
西蒙本以為能聽見魔王這句話，自己就能夠滿足了。
想不到並非如此。
那股強烈的渴求欲望並沒有因為魔王這些剖心掏腹的話而消退，反而更加強烈。
就好像是在極度饑餓時，僅僅一小塊肉糜不僅不能填飽肚子，反而會引發更猛烈的深層欲望。
而那股更深層次的欲望到底是什麼……
西蒙猛地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將剛剛整理魔王衣袖的右手背在身後，向前彎腰：“有您這句話，我就能安心。很抱歉，讓我的情緒困擾到您。”
“這可不是困擾。”魔王聲音帶笑，似乎以為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你可是我最親密的副官。無論有什麼問題，我都很樂意幫你解決。”
西蒙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背在身後的右手隻有他自己知道正在微微顫抖。
無論有什麼問題，都很樂意幫忙解決？
不，不。
魔王陛下一定不知道他真正的問題是什麼。
如果她知道了，絕對不會說句話。
因為就算是西蒙自己，都被心底的那股渴望嚇了一跳。
自己竟然，竟然……
西蒙舔舔下唇，再次起身時，表情和動作都已經恢複了平靜，隻有一雙瞳孔幽深得不見光。
不過他本來就是黑色眼睛，深不見底也很正常。
“如此。”他衝魔王一本正經道，“我便在魔王城恭迎陛下歸來。”
***
“陛下……陛下？”
戴安娜的聲音讓帕梅拉放空的思緒瞬間回籠。
她沒走神，隻是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臨離開魔王城時，西蒙站在召喚陣外目送自己離開的樣子。
那個時候的副官看上去可憐兮兮的，像是一隻被主人拋棄在家的小狗。
用小狗來比喻強大的魔族實在有點誇張了，但帕梅拉就是想不到更好的比喻方式。
麵前的美杜莎毫無所覺，隻是一臉驚歎地佩服：“真不愧是魔族。竟然真的請來了一位藥劑大師！”
還是一隻光明精靈族的藥劑大師！
海曼這次來美杜莎族地，可比上次帕梅拉和艾維斯他們引起的轟動大得多。
那些美杜莎顧不上繼續矜持地盤坐在屋前紡線，一個接一個擠在門外朝族長房中探頭探腦。
海曼本人倒是挺沉得住氣的，視那些火熱的目光為無物，專心致誌打量戴安娜，從她的蛇發再到蛇尾，最後看向帕梅拉：“魔王陛下也是蛇尾，真容易讓人誤會啊。”
實際上早就有黑暗精靈誤會了。
帕梅拉心道，問道：“看出什麼了嗎？”
海曼搖頭：“光是這樣根本沒辦法。創造出一款穩定的、全新的藥劑可比理論上難得多。現在我隻能初步估計，美杜莎一族懷孕時需要某種特彆的物質，而這種物質隻能從孩子父親身上獲得。要想找出這種物質……”
他瞥了眼滿臉緊張的戴安娜，目露同情：“我需要一個現成的樣品供我研究。”
“……樣品？”戴安娜似乎沒聽懂。
海曼看了眼帕梅拉：“沒錯，我需要一隻懷孕的美杜莎配合我試藥。”
“……”
戴安娜沉默了。
而剛才還圍在屋外，你推我搡的蛇女們也瞬間沒了嬉笑聲，她們麵麵相覷，再看海曼的眼神從火熱變成了畏懼。
帕梅拉坐在椅子裡，托著下巴：“如果真想保證穩定的藥效，還要排除個體差異。除了擴大樣本數量，還要做對照組實驗呢。”
戴安娜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反應，海曼卻倏地看過來，原本平靜的湖藍色瞳孔起了波瀾：“對照組實驗？”
帕梅拉想起那些都快被她遺忘的知識：“至少一組實驗組，一組對照組，保證兩邊數量一致。實驗組就是你說的懷孕的美杜莎，對照組則是未懷孕的，看這種情況可能還要追加一組懷孕並食夫的。更嚴格點，每組美杜莎的身高，體重等等生理因素都要保證相差不大，實驗時每日進食飲水也完全一致，儘量排除其他因素乾擾。穩定性的話還需要重複實驗……”
她注意到臉色發白的戴安娜，頓了頓，改了口：“或者最簡單的就像海曼說的，隻需要一隻美杜莎就足夠了。”
原來世界做實驗，最開始都是用的動物。
但問題在於，在這個世界，從哪找一種身體構造和美杜莎相似的動物，美杜莎的這種習性可以說是三界獨一份的……關於試藥，隻能讓美杜莎們自己上。
戴安娜還在猶豫，海曼則完全沉迷於帕梅拉提到的那些新知識裡。
原本皎潔發光的臉孔不再無欲無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狂熱。
海曼喃喃重複著帕梅拉說的那些話，緊走幾步上前，單膝跪下緊緊握住帕梅拉放在扶手上的左手：“您說的對……您說得太對！我原來的方法太粗糙了，怎麼可以忽視其他影響因素呢……”
帕梅拉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心道要真的認真算，你連個實驗設計都沒有，放在原來世界的實驗室裡是會被導師噴死的。
不同情況不同對待，原來世界的實驗設計再嚴謹，實驗條件再高端，也沒法做出厄運藥水來啊。
“美杜莎們的情況比較緊急，其實不需要我說的那麼麻煩。”帕梅拉提醒有些鑽牛角尖的藥劑師，“按照你之前的方法，你不也配出許多獨一無二的藥劑了麼。沒必要為了實驗而實驗，隻要能做出最終的藥劑，無論用什麼方法，好用就行。”
話音未落，海曼的眼神愈加火熱，而戴安娜也最終下定了決心：“那就由我來當這個樣品吧。”
帕梅拉和海曼同時扭頭朝她看去。
戴安娜握緊雙拳，緊鎖眉關：“就是孩子父親的事，還需要一點時間。周圍城鎮的人族已經有了防範……”
“有現成的。”帕梅拉聽不下去了，打斷她的話，然後揚聲讓艾維斯進來。
艾維斯和他的手下們本來是守在美杜莎族長屋外的，結果那隻光明精靈進屋後，其他美杜莎一擁而上，反而把他們擠了出去。
這讓本就討厭光明精靈的黑暗精靈戰士們看海曼更加不順眼。
艾維斯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美杜莎，押著一個拚命扭動身子的黑暗精靈走進屋裡。
這隻男性黑暗精靈是艾維斯昨天才抓住的，有野心卻沒腦子。在魔族都站在艾維斯身後支持艾維斯的現在，還敢聲稱自己是前一任拜厄主母的另一個秘密私生子，想要以此指控艾維斯謀殺母親，將艾維斯從執政官的位子上拉下馬。
結果還沒來得及找到足夠的“證人”指控，就被事先得到消息的艾維斯抓了起來。
本想直接處死，或者乾脆作為祭品，卻被魔王攔了下來，說是另有他用。
現在艾維斯知道要拿自己這個兄弟做什麼用了。
他僅沒有一絲同情，反而露出一絲詭笑。
噙著這抹讓人心底發寒的笑容，一腳踢在俘虜的膝蓋後彎，迫使其咚的一聲跪下：“帕梅拉大人，人已經帶到。”
自從雙方簽訂了主仆契約，艾維斯就已經放棄在魔王麵前繼續偽裝自己。
現在他那雙毒蛇一樣的眼睛緊盯住跪在地上的黑暗精靈，暗紅色的眼珠裝滿清晰無比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