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罰……”帕梅拉喃喃重複了一遍,望著西蒙漆黑發頂的眼神格外複雜。
她現在真的很像一刀切了這個家夥!或者用精神力好好懲罰他一下,至少也要讓他感受到自己同樣的痛苦!
可從帕梅拉的這個角度,好巧不巧,正好能看見西蒙按在地板上的拳頭。
她清楚地看見拳頭下方的兩塊石板已經出現了蜘蛛網狀的裂痕,西蒙的手背上也爆出了明顯的青筋。
儘管他把頭低得太深,以致於黑發垂落,帕梅拉看不清的表情,但從他身上散發得枯寂之情,她是能感覺到的——
自從精神力運用掌握得越發熟練之後,她就對其他人的感情波動愈發敏感了。
在現在這種狀況下,可真不是什麼好事。
因為如果帕梅拉不知道西蒙這麼痛苦的話,她說不定還能痛痛快快揍他一頓。
親吻是真的,喜歡是真的,拒絕也是真的。
帕梅拉覺得自己真的看不懂自己這個副官了。
……又或許,她從來就沒看懂過。
對了,他不是還在等著她的責罰麼。
帕梅拉冷冰冰地笑了起來,可惜垂著頭一心一意等待“處罰”降臨的西蒙根本看不見。
“抬起頭來。”
帕梅拉漠然命令。
黑發魔族緩緩抬頭。
黑色碎發順著重力,從他的額頭向兩邊滑落,露出下方原本被遮住的,充血的雙眼。
西蒙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眶中充滿了無數紅血絲。
帕梅拉看在眼裡,內心冷笑連連。
看吧,他果然也不好受。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要那麼說呢。
帕梅拉現在無疑最想知道的是這一點,但她沒有直接問,而是彎下腰,用右手食指進一步抬起西蒙的下巴,緩聲低語,略帶沙啞的輕柔嗓音猶如深淵女妖的吟唱。
“西蒙卿,我一直以來都是最信任,最寵愛你的。縱使你做了那樣的事,說了這種話,依然如此。”
帕梅拉近乎扭曲地看見西蒙的雙唇微微顫抖了一下,他濃密卷曲的睫毛也跟著輕眨。
“我滿足你的要求。我懲罰你,告訴我,你至今為止向我隱瞞了什麼。”
西蒙猛地睜大眼。
魔王卻不為所動,瑰麗的亮紅色眼中閃爍著殘忍的光芒,幾縷微卷的黑色碎發從她臉旁滑落,讓她的皮膚越發顯得蒼白,眼睛更加鮮紅。
她冷酷地微笑,笑容像一把刀子插進西蒙本就鮮血淋漓的心臟:
“我要你誠實地回答我。你為什麼會花上九十年的時間等待我,一定要成為我的副官,你到底在盤算什麼。”
不等西蒙回答,她又抬了抬拇指,指腹輕柔地從西蒙的下唇上一劃而過,轉瞬即逝。
隻是這麼蜻蜓點水般的碰觸,就在西蒙的唇瓣上點燃燎原大火。
那灼熱的烈焰一路從西蒙的嘴唇,燒進他的喉嚨,燒進他的心裡,徹底燒紅了他的眼。
“……回稟陛下。”他的嗓音啞得可怕,卻不肯移開視線,仿佛是在做最後訣彆一樣,一動不動凝視帕梅拉的臉,貪婪地記錄她臉上的每一處細節,包括她瞳孔裡的每一絲紋路,她每一根頭發的走向,她輕輕顫抖的唇角。
明明在“受懲罰”的是西蒙,可魔王自己看上去倒像是隨時要哭出來的樣子。
西蒙如鯁在喉,還是不得不繼續說下去:“我之所以會花上那麼長時間在魔王城等候,是因為我要成為第三代魔王睜眼後見到的第一個魔族。”
“不管第三代魔王是誰,是您也好,或者是另一個魔族也沒關係,隻要我能成為魔王副官,一切都不成問題,第三代魔王注定會帶領魔族走出黑暗界,稱霸全世界。”
帕梅拉嗬嗬了,問出她之前就問過的一個問題:“你就不怕我,不對,第三代魔王是又一個安德烈嗎?”
“不會的。”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西蒙乾脆破罐子破摔,“第三代魔王隻會是個像我所希望的君主。因為……”
帕梅拉屏住呼吸,盯著眼前麵容俊美到邪惡的黑發魔族慢慢開口,他的上下嘴唇一張一閉,就吐出了令人膽寒的話語:“不是我所希望的,都會死。”
“……”
“…………”
“………………”
“噗。”帕梅拉陡然縮回手,直起了腰,“西蒙卿,你今天可是意外地坦白呀。”
西蒙已經重新垂下了眼,望著自己左膝下的地板:“因為這是您的‘懲罰’。”
與其說是帕梅拉在懲罰他,倒不如說他在懲罰他自己。
帕梅拉扭頭看向另一側的走廊牆壁,突然覺得索然無味。
喜歡刨根究底還真不是什麼好習慣。
或者說,她其實從骨子裡也是個控製狂,不能容忍任何東西超出自己的掌控,無論是事情還是人。離她越親近,就越不能容忍。
正如她自己剛才說的,她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最信任的就是西蒙這個副官了。
對方從她剛一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開始就陪伴在她身邊,為她準備食物衣服,向她介紹這個世界。
說是雛鳥情緒也好,說是先入為主也罷,總之,帕梅拉是真的一直相信,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想殺死自己,除了西蒙。
結果……
原來是這樣。
如果不是自己足夠爭氣,正好符合了西蒙對“魔王”的構想,自己早就被他殺死了啊。
的確,就算是武力值夠高的前兩任魔王,在猝不及防之下,的確會被身邊最親近的副官殺死。
這就是西蒙打得算盤,這就是他一直隱瞞自己的事。
站在西蒙的角度上,這的確是不能讓“魔王”知道的事呢。
帕梅拉漫不經心地想著,莫名又想笑了。
她也真的笑出了聲。
移回視線,帕梅拉看向還跪在地上的黑發魔族:“你應該知道,說了這些話會有什麼後果吧?”
西蒙頭也不抬:“我說過,任憑您處置,隻要你……”
“我不會原諒你。”帕梅拉想也沒想打斷了他的話,略帶嘲諷,“知道了這件事,怎麼可能還能原諒。”
西蒙竟然曾經準備殺掉自己。
這個念頭隻要稍微一想,就能讓帕梅拉心臟顫抖。
“噌”的一聲,一道白光閃過帕梅拉眼底,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她低下頭,眯眼注視西蒙雙手捧過頭頂的長劍:“你這是做什麼?”
西蒙的回答不帶半分猶豫:“您不是要殺死我嗎?”
“……”帕梅拉沉默一瞬,“我沒這樣說過。”
“但您說,不會原諒我。”西蒙終於抬起頭,漆黑的雙眼亦如過去般,安靜地注視著帕梅拉。
“那也不代表我要殺死你。”帕梅拉後退幾步,再次移開視線,“死亡有時候反倒是最輕鬆的懲罰。”
“那您……”
“你給我閉嘴!!!”
帕梅拉突然厲喝一聲。
實在是被西蒙這步步緊逼給逼得受不了了,直接爆發。
她甚至有種錯覺,犯錯的不是西蒙而是她!
西蒙乖乖閉上嘴,眨巴著黑眼睛,看上去無辜又乖巧。
……乖巧個屁啊!
帕梅拉沒好氣地想。
上一個在她麵前裝乖巧的還是艾維斯!
還以為西蒙跟艾維斯不一樣,結果呢?!
真是沒一個好東西!
帕梅拉其實還沒想好到底怎麼處置西蒙——她到現在心裡還亂著呢——倒是清楚知道自己現在看見他就來氣。
既然如此,乾脆把他轟遠點,遠離自己視線。
等自己什麼時候想好怎麼出氣了,再做決定。
帕梅拉跟西蒙對視不超三秒鐘,便快刀斬亂麻地做出決定:“我不殺你,但也不想見你。這段時間你就回黑暗界教書去吧,反正你也是學校裡的老師。”
不等西蒙開口,她繼續說,“副官一職暫時就由……艾維斯頂替,你現在就給我滾回去!”
西蒙臉皮狠狠一抽,雙手一抖,險些把自己的佩劍砸在自己腦袋上。
不得不說,魔王這一下真狠。
比殺了西蒙更能叫西蒙難受。
可再怎麼難受,西蒙也不可能跳起來說不,更不可能說“那您還是直接殺了我吧”,隻能默默起身,將魔王壓根用不到的佩劍重新插回刀鞘裡。
西蒙拖著沉重地腳步離開了切斯托克城堡,朝遠處的古樹林走去。
而得知自己暫替副官一職的艾維斯險些被這個餡餅砸暈了。
暈過之後,他本想趁機在魔王麵前說點好聽的話,稍稍挽回一點自己在魔王心中的形象。
但看魔王細眉緊皺的模樣,艾維斯想了想,還是乖乖閉上了嘴——
魔王現在顯然心情不佳,他又何必自己撞在槍口上。
艾維斯想的很對,如果他現在敢開口說些有的沒的討嫌,帕梅拉能當場打爆他的狗頭。
饒是如此,緩過氣來的帕梅拉還是心情不爽。
她決定給自己找點事做,比如說……
“你剛才不是說克拉倫斯他們有新作品嗎,”帕梅拉衝艾維斯一揚下巴,“隨我去看看。”
“是,陛下。”黑暗精靈衝帕梅拉恭敬地垂下頭,以手撫胸,欠了欠身。
本是個很尋常的動作,卻讓帕梅拉想起了西蒙。
他之前每次回答自己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個動作,這個語氣。
女人不講道理起來是非常可怕的,性彆為女的魔王更是如此。
帕梅拉剛剛好轉的臉色刷地陰沉下去,她眯起眼,望著艾維斯陰惻惻地:“以後不許這麼回答我。再這樣,砍斷你的手!”
艾維斯:“……”
他覺得十分無辜。
他這次明明什麼都沒做!這種行禮不是很正常的嗎?!
不這樣回答,要怎麼回答?難道要他說不?
新上任的黑暗精靈副官壓力很大,最終還是不得不屈服在魔王的冷眼之下:
“是,不是……敬遵您的旨意,帕梅拉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