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比夏普或許在其他地方欺騙了薩拉, 比如說對她的獎勵之類的,但有句話他沒說錯, 烏什公爵的確安排了兩隊親兵在切斯托克領和旁邊一個男爵領的邊界線上駐紮,為的就是隨時接應功成身退的比夏普。
這隊人馬在三天之前,在夜幕的掩護下,悄無聲息地在男爵領這邊的土地上安營紮寨。
切斯托克領隔壁的男爵並不想得罪魔族, 無奈被烏什公爵權勢所逼,不僅要放任這群外來士兵在自家的邊界線上潛伏,還要幫他們打掩護,可以說是壓力賊大, 夙興夜寐, 心力憔悴。
男爵睡得不安穩,烏什公爵的親兵們也很緊張。
對麵可是魔族!
萬一他們在接到比夏普之前就被發現, 就會被團滅!
親兵隊長這幾日的頭發都是大把大把地掉,不過三日時間, 發際線已經完成了“向後推移四分之一英寸”的壯舉,相信在比夏普成功回來之前, 親衛隊隊長就能成功變成一個禿子。
按照出發前烏什公爵的推算,頂多半個月的時間, 比夏普就應該有了消息,無論是成功的,還是失敗的。
可烏什公爵的親衛隊在兩地邊界線上足足等了二十天, 連周圍的兔子洞全都挖完了, 也沒得到一星半點消息。
這讓他們困惑又不安, 險些以為比夏普背叛了公爵大人——可就算背叛了,那也會帶人過來宰殺他們吧?!
現在這算是怎麼回事?
他們這兩隊人就這麼被晾在這裡了?
接下來該做什麼?繼續到其他地方找兔子洞挖嗎?
親衛隊隊長一咬牙,做出決定:再等十天!
如果十天之後,比夏普還是沒消息,他們就原路返回!一切責任由他一人承擔!
親衛隊隊長宣布得大義凜然,在手下的一片叫好聲中開始思考找哪個不順眼的倒黴蛋做替罪羔羊。他完全沒想到,比夏普會繞過他們這群早就準備好的接應人手,直接自己回到公爵城堡向公爵稟報。
烏什公爵本人也沒想到。
他聽到手下侍從的稟報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比夏普現在在城堡外等候?孤身一人?沒有其他人?”
侍從做出肯定回答。
烏什公爵第一反應是他的親衛隊出了問題。
比如說不小心被巡邏的魔族發現,然後全軍覆沒。
烏什公爵有這個心理準備。
但要是全軍覆沒了,比夏普怎麼活下來了?他就是個小小的男仆,可不是什麼高等魔族。
烏什公爵立刻叫侍從帶人過來。
見到比夏普的一瞬間,烏什公爵又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眾所周知,貴族的貼身男仆在整個仆從群體中地位很高,因為他們隨時隨地都在主人身邊服務,無論是心理上還是行為舉止上都會不自覺高人一等,也會比一般人更講究。
有些優秀的貼身男仆甚至比一些落魄的小貴族還要容光煥發。
比夏普這個曾經的伯爵貼身男仆就是如此。他是個棒小夥,長得眉清目秀,舉止謙遜有禮,很招伯爵和公爵的喜愛。
再加上他對切斯托克伯爵中心耿耿,潛入切斯托克領的這樁任務最後才會落在他頭上。
出發前,烏什公爵還召見過比夏普。
那時候比夏普已經喝下了藥劑師準備好的變性藥劑,將一頭棕發染成金發,穿了一身長裙,除了個子過於高大,完全就是個乾淨漂亮的姑娘家。
但現在站在烏什公爵麵前的這個……這個東西呢?
衣服破爛,蓬頭垢麵,胡子拉碴,明明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偏偏穿著女士長裙。同時裙擺破破爛爛,露出下方沒穿鞋的雙腳,腳趾縫裡塞滿淤泥,一根枯草杆晃晃悠悠從右腳大拇指和第二根腳趾間探出,粗壯的小腿肚上是黑漆漆的濃密腿毛……
不僅如此,比夏普渾身還散發著一股異樣的惡臭,讓烏什公爵懷疑他在進城堡之前,是從牛糞堆裡爬出來的。
比夏普神情恍惚,眼神發愣,見到烏什公爵甚至連行禮都沒有,隻直愣愣朝前看,嘴裡念叨著:“我要見伯爵大人,我要見伯爵大人……我有要緊情報稟報……”
烏什公爵額頭青筋直冒,決定等問出任務結果和緊要情報,就派人把比夏普脫下去剝皮做成人皮書!
不不不,他這麼臭,做成紙張肯定也臭得不行,還是剁碎拖出去喂豬好了。
烏什公爵打定主意,屏住呼吸,和藹可親地開口:“你辛苦了。任務結果如何?”
烏什公爵這麼屈尊紆貴地親自詢問比夏普,還寬宏大量地(暫時)不計較比夏普的失禮行為,換成另一仆人此時早就感動得痛哭流涕了。
沒想到比夏普還是看也不看烏什公爵,隻是一個勁地盯著前方虛空中某點,嘴唇不住蠕動:“我要見伯爵大人……我要見伯爵大人……”
要不是知道女婿隻喜歡女性,烏什公爵都要懷疑這個貼身男仆和他主人之間有什麼了。
見一旁的侍從還在原地傻站著兒,烏什公爵一下就爆發了,把怒氣全撒在那個無辜的侍從身上,咆哮:“你聾了嗎?!沒聽見他的話???還不趕緊去請切斯托克伯爵過來!!!!!”
侍從這才如夢初醒,把視線從瘋瘋癲癲的比夏普身上□□,趕緊轉身去請人。
在等待伯爵過來的這段時間裡,烏什公爵還努力了好幾次,試圖從比夏普口中問出什麼,結果他的問話全打了水漂!
作為上一代烏什公爵的長子,威廉國王的堂兄,烏什公爵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麼無視過!
更不要說一個小小的男仆!
等伯爵大人到達時,他的嶽父已經被氣得攤在椅子裡,拚命地嗅著鼻煙。
切斯托克伯爵一愣,沒注意到其他,首先聞到了一股惡臭,下意識抽出手帕捂在了自己鼻子上。
烏什公爵一看他這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順手把自己手裡的鼻煙壺給砸了過去:“你看看你的好仆人!還不趕緊把話問出來,然後叫人把他拖下去!!!”
切斯托克伯爵沒敢躲,硬生生用大腦門接下這一擊。
在嶽父的怒目下,他也沒敢抬手揉傷口,順著烏什公爵顫抖的手指看過去,第一眼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個乞丐。
再定睛細瞅,這才低呼一聲:“比夏普?”
一直眼神放空的人這才緩緩聚焦,便將腦袋偏向了切斯托克伯爵站立的位置。
“……伯爵大人?”
比夏普的嘴裡終於吐出了不一樣的字句。
這莫名讓切斯托克伯爵和烏什公爵鬆了口氣。
“你怎麼這個樣子?除了你的其他人呢?”切斯托克伯爵眼角餘光掃到嶽父的表情,連忙改口,“這些都不重要!任務完成了嗎?魔王死了嗎?關於西側祭壇,魔族知道些什麼?”
“魔王……”比夏普低低重複了一遍這個名詞,忽然抬腳朝切斯托克伯爵走來。
他走的每一步,都在身後光滑的地磚上留下一個黑腳印。
同時越來越強烈的惡臭撲麵而來,就算切斯托克伯爵把鼻子按扁了也沒用。
切斯托克伯爵又瞥了眼嶽父,堅強地沒有挪位躲閃,努力用自己的身體和眼神朝比夏普發出“我很和藹你有什麼消息都趕緊說我絕沒有嫌棄你”的光線。
比夏普不知道有沒有接受到這股光波,隻是木呆呆又重複了一句:“伯爵大人。”
他嘟嘟咕噥著,聲音突然低了下去:“魔王陛下她……”
一種怪異感湧上切斯托克伯爵的心頭。
他來不及抓住那一閃而過的念頭,下意識把身體往比夏普那邊傾了傾:“你說什麼?大聲點,我聽不清。”
“伯爵大人!”
謹遵他的指示,比夏普聲音陡然拔高,甚至到了刺耳的地步,“魔王陛下向您問好!!!!”
話音未落,這個渾身散發惡臭的下等人就一下撲倒了切斯托克伯爵!
伯爵猝不及防,瞬間被壓趴下,慘叫出聲!!!
烏什公爵和其侍從都被這個變故驚呆了。
直到一大灘血跡從切斯托克伯爵身下蔓延而出,他們才醒過神。
“趕緊把這頭豬玀拉開!!!”
烏什公爵的咆哮和比夏普的狂笑、切斯托克的伯爵慘叫混合在一起,三種截然不同的聲音達成了“1 1 1>3”的效果,震得一旁的水晶杯在咯咯響。
侍從們一擁而上,忍著熏天臭氣,七手八腳地把比夏普拉開。
兩人身體一分離,眾人這才發現血跡的來源。
所有人都瞬間沉默下來,尤其是作為嶽父大人的烏什公爵。他直勾勾瞪著伯爵的下|體部位,兩腿之間那片血跡,臉皮不斷抽搐。
伯爵本人還在慘叫,隻是那叫聲正在逐漸微弱。
比夏普停下狂笑,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右手握住的匕首刀尖還在滴血。
他低著頭,眼睛向上翻,露出大半眼白。
這個已經瘋掉的人就這樣盯著切斯托克伯爵,完全無視了其他人,一字一句地宣布:“陛下讓我帶給您一句話【傷了我的人,就要付出代價】。”
說完猛地用力一掙,手腕一翻,一刀插進自己肚子裡!
其他人為他的宣言而震驚,手上的力氣不知不覺中就小了一些,結果就這麼一個不注意,就讓比夏普自殺得逞了。
比夏普捅得那麼快、那麼深,匕首的整個刀身都沒進了他的身體裡,而他本人卻像感覺不到疼般,又瞬間拔了出來。
“噗嗤”“噗嗤”……
隻是眨眼的功夫,這個男仆的肚子上就多了幾個血窟窿,然後頭一歪,身子一軟,直接死了。
大廳裡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就連烏什公爵也不例外。
親眼目睹了這樁慘劇,他臉色慘白一片,滿頭冷汗,身子不由自主地抽搐顫抖。
唯一一個不知道發生什麼的人,就隻有失血過多休克過去的切斯托克伯爵……
***
坐在椅子上的帕梅拉突然睜開眼,輕輕笑出了聲,笑聲裡帶著愉悅、邪惡、殘忍。
她的突然發笑讓那枚插在她頭發裡的梳子頓了頓。
薩拉將梳子抽出來,在浸了月桂花的清水裡擺了擺,這才重新插入發根,緩緩向下梳理:“陛下為什麼突然笑了起來?”
帕梅拉翹著嘴角,從鏡子裡看了眼她:“沒什麼。這種花香我很喜歡。”
薩拉頓時紅了臉,也不去好奇魔王為什麼笑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能得到魔王陛下這句稱讚,薩拉就覺得自己早上那麼早起來摘花,被露水打濕的裙擺都是值得的。
倒是帕梅拉誇了這句後,突然想了起來:“附近的月桂樹隻有城堡□□裡的那些吧?那麼高,你怎麼摘的?”
“我本來準備了長棍子。”薩拉重新沾了水,將最後一縷打著卷的黑發發尾梳開,“但正好艾維斯大人早起從旁經過,就跳上樹枝幫我摘了。”
事實上,艾維斯一開始隻是一臉冷漠地從旁經過,就跟沒看到薩拉在那艱難地舉著長棍子在那打花一樣。
直到他快轉過拐角的時候,聽到牆壁那邊兩個女仆充滿嫉恨的低語:
“薩拉真了不起,不愧是做過伯爵那個的女人,連魔王陛下都被她蒙騙了。”
“是呀,為了討好魔王,她真是什麼法子都用上了。還提著棍子去打月桂為魔王梳頭,哼,也不知道給誰看。”
“……”
艾維斯默默收回即將踏出去的右腿,原地轉身,原路返回,在薩拉驚訝的目光下跳上月桂樹枝,為某位陛下摘下樹冠中心,開得最香最盛也最乾淨的細小花簇。
這件事無論是帕梅拉還是薩拉都不知情。
帕梅拉驚訝於艾維斯的熱情好助:“真叫我驚訝,原來艾維斯這麼友善助人嗎?”
薩拉也很感慨,她想到了前幾天艾維斯對待比夏普的狠辣:“是啊,我也沒想到艾維斯大人還有這麼友好的一麵。”
兩名女性在鏡子裡對視一眼,同時困惑地皺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