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麵上看魔王去哪兒還是帶上西蒙,有什麼事要吩咐也是叫得西蒙的名字。可實際上,那份藏在熟稔態度之下的疏離,在艾維斯看來,就跟黑暗中的螢火一樣顯眼。
他越琢磨越覺得奇怪。
思來想去,唯一會導致魔王對西蒙態度轉變的緣由隻能是在皇家藏書室裡。
在那裡必定發生了什麼,才會讓魔王冷落西蒙。
也不算冷落,隻是西蒙在魔王眼中變成了一個單純的副官。
隻是副官,再沒有其他什麼含義。
最初發現這一點的時候,艾維斯差點沒去皇室廚房要一瓶酒慶祝一下。
好歹他理智尚存,及時製止了他自己這種衝動。
再看看。
艾維斯對自己說。
不要心急,這就跟暗殺一樣。
一定要沉住氣,仔細觀察,然後在最合適的時機出手,將目標一擊斃命。
艾維斯等待的那個時機很快就來了。
在最後一個首領,即羽人族的文森特到達王城後,為了拉近彼此間的關係消除最初的隔閡,威廉國王在當晚舉行了一場盛大的舞會。邀請的參與對象主要就是此次前來和談的各種族領袖,還有他們帶來的手下。
此外,威廉國王還請了王都裡社交能力最出眾的一批貴族活躍舞會氛圍。
因為這場舞會意義重大,所以辦得也很盛大。
從籌備階段開始,各種食物原材料就流水般地送進皇家廚房,上百名侍從在侍從長的指揮下布置舞會會場,送給各個客人的請帖也在舞會當天早上就被送到。
早早得到消息的貴族們,早在請帖到之前就已經起床開始梳洗打扮做準備。
聽說這次參加舞會的不僅有威廉陛下,還有光明精靈女王,羽人族首領,魔王等等,光是這些人的頭銜就足夠讓貴族們激動。
——在這場舞會中,他們代表的可不僅是他們的家族,更是人族!
一想到這一點,再淡定的貴族就會忍不住讓貼身男仆再換一套衣服或者首飾,務必讓自己以最光鮮亮麗的形象出席舞會現場。
舞會當晚,上千盞蠟燭齊燃,或是在牆上或是在桌子上,或是懸掛在諸人頭頂。
金碧輝煌的鬱金香廳反射著這些燭光,讓整個大廳更加迷離晃人。鮮花的香氣混合著蜜蠟的甜香,充盈了每一寸空間,更有貴族小姐們身上的香水隨著她們手中折扇的輕搖和花香、蜜蠟香混合在了一起。
燭光鬢影,笑聲喧鬨,就是最冷漠古板的人也會被現場氣氛感染,變得活潑外向。
威廉國王站在上首望著這一幕非常滿意,他衝旁邊的侍從長低聲吩咐了幾句。很快,坐在大廳角落的樂隊便開始演奏起悠揚的舞曲。
沒有人會討厭美妙的音樂,無論是胖墩墩的紅臉矮人,亦或者是容貌精致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就連魔族衝那支人族頂級樂隊看看,也不禁點頭表示讚賞。
舞曲一響,被威廉請來專門活躍氣氛的貴族們就三三兩兩相邀著走下舞池,更有大膽者去邀請其他種族的朋友。
既然會來參加這場舞會,無論是什麼種族,至少在表麵上都會一團和氣,友好和諧。
所以,被邀請的矮人答應了,被邀請的羽人也答應了,被邀請的魔王……
魔王還沒說什麼,她身邊的副官臉都綠了。
因為伸出手來向魔王邀舞不是彆人,竟然是羽人族的首領文森特!
帕梅拉都沒想到文森特還敢主動湊到自己麵前,他這是來炫耀自己能順利從切斯托克城堡偷跑嗎。
麵對她的打量,文森特臉上的笑容像一張麵具一樣毫無變化。
非但如此,他還開口道:“怎麼?魔王陛下難不成不會跳舞嗎?不用擔心,我對自己的舞技相當有自信,會引導陛下的。”
西蒙臉頰一抽,握緊拳就要張口說話,被帕梅拉揮手攔住了。
帕梅拉迅速一掃周圍,矮人族國王,精靈女王,包括威廉,戴安娜等人都在關注這一角。
羽人族首領邀舞魔王,還是在他們是來和談的這個敏感時期……文森特彆的不說,做戲真是一把好手。
帕梅拉抬手放在了文森特的手中,淡定頷首:“不,我隻是對你的邀請有點驚訝。”
文森特一笑,看也不看西蒙,牽著帕梅拉的手帶著她引入舞池。
他兩一進去,周圍的人自發地空出一大片場地。
帕梅拉懷疑,不僅是因為文森特和自己的身份,更是由於他的大翅膀和她的蛇尾……
沒辦法,都挺占地方的。
文森特一手扣住帕梅拉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近在咫尺的綠眸倒映著帕梅拉的臉。
文森特的嗓音優雅得堪比旁邊的大提琴:“您看上去有點驚訝。”
帕梅拉眼都不抬:“您真敏銳。”
文森特低笑一聲,眼睛裡卻沒半分笑意:“您在驚訝什麼事呢?不知我是否有這個榮幸為您解答。”
帕梅拉這才迎上他的視線:“那再好不過了。從接到威廉國王的信開始我就在疑惑,是什麼促使您想要和魔族和解。”
文森特眨眨眼:“我不懂您的意思。您不願和解嗎?”
帕梅拉:“能和平解決再好不過。隻是您為什麼要在這個時間點提起?特彆是在您……已經死過一次後。很難讓我不去多想這兩件事之間的聯係。”
文森特笑道:“您這麼想的確是對的。死亡的確能讓很多人看清以前看不見的地方。但實際上,促使我做出這個決定的,還是因為您的偉大。”
帕梅拉:“……偉大?您用錯詞了吧。”
文森特想了想:“或者說寬容也行。您帶領魔族離開黑暗界之後,竟然沒有大開殺戒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我相信不僅我對這一點驚訝,其他種族同樣如此。像是威廉國王,精靈女王,他們之所以會同意這次和談,我想跟這一點也有很大關係。正如您自己所說,能和平解決再好不過。是您用自己的行動證明,您和前一任魔王不一樣。實際上,在第一任魔王時期,魔族和其他種族不也關係和睦,我相信我們也可以做到。”
在他說這些話時,帕梅拉一直在仔細觀察他的眼神、表情甚至臉部每條肌肉用力的細節,全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文森特說得真情實感,帕梅拉險些都信了。
帕梅拉歎了口氣:“您說得真好聽。可惜我一想到九十年前您做的事,任然心有顧慮。”
“如果您指的是黑暗精靈和傳送陣的那兩件事,我很抱歉。”文森特低下頭,湊在帕梅拉耳邊低語,“可我不後悔。如果我當時不那麼做,死傷者會更多。”
帕梅拉想冷笑,好不容易才控製住自己臉部肌肉將冷笑變成微笑:“我不得不說您說的有一定正確性。如果您早點做出這個決定,比如說在二代魔王安德烈還活著的時候就采取行動,死傷者一定會更少。”
“您難道是在指責我沒有早點聯合光明精靈和人族封印傳送陣?”文森特退開一點,一臉驚訝,“難不成您認為我隻是在趁火打劫?”
帕梅拉:“我可沒這麼說。”
“隻是你的嘴沒有,你的眼睛裡可是這麼明明白白的寫著。”文森特也歎了口氣,“我想,您一定會理解我忌憚二代魔王的心情。如果安德烈魔王能像你一樣英明睿智,我想我也不會專等他死後再勸說黑暗精靈離開黑暗界,封印傳送陣。如果那個時候的你就已經是魔王,我一定會第一時間派使者過來和你結盟。”
帕梅拉望著他,一時間沒說話。
俗話說的好,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想想羽人族創建創世神堂,又聯合信徒做得那些事,帕梅拉總覺得將這句話裡的“男人”改成“羽人”也可以。
文森特的解釋實在無可挑剔,就連帕梅拉都找不到挑刺的地方。
見她沉默,文森特又微笑起來:“我知道您心中還有所顧慮。不過不要緊,就像您用行動證明您與安德烈魔王不同,我也會用行動證明我的真心。”
帕梅拉沒正麵回應,轉而提起另一個話題:“既然您都這麼說了,那我也跟您交心好了。”
文森特用眼神鼓勵她。
帕梅拉:“您和其他羽人建立創世神堂的初心是什麼呢?”
文森特答得不假思索:“當然是為了讓所有人都能過得更好。所有智慧種族都是創世神的孩子,神明大人也會希望大家聯合起來不分彼此。我和我的族人都相信,在神明大人的旨意下,再壞的孩子都能被感化,最後變成好孩子。”
帕梅拉這下真的控製不住地冷笑起來。
正好一支舞曲終了,她湊在文森特耳邊說話的聲音就格外清晰:“可是我現在一想到您和您的族人,還有那些信徒要處死那個傭兵的嘴臉,就控製不住地感到惡心。”
文森特握住她腰部的手掌收緊一瞬。
帕梅拉恍若未覺,繼續說下去:“您大概不知道,在鴉城貧民窟的時候,我恰好遇上了那個據說被傭兵殺死的老人。他對自己所做過的事,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洋洋得意。從他的嘴裡我才明白,原來那個傭兵要被處死的原因,不是由於他為了一個無生命的人偶傷害了一個有生命的人,而是因為他公開表示不相信神明的存在。”
“文森特大人,您口口聲聲說,希望創世神堂能讓大家變得更好。這一初衷我並不反對。可是,您的所作所為總讓我覺得,您隻不過是拿這一口號當做排除異己的手段。”
“這樣的您,實在無法不讓我去懷疑,您主動提出和談的真正目的。”
退回原位的時候,帕梅拉注意到文森特的眼神非常冷,空洞冷漠不似活人。
那雙綠色的眼睛像兩麵棱鏡倒映出周圍的一切,旁邊旋轉跳舞的貴族,鬱金香廳雕花的地板,還有他麵前的帕梅拉。
下一秒,這位羽人首領又恢複了正常,生機重新湧現。
他望著帕梅拉,微笑著輕聲道:“我很抱歉讓您產生這樣一種誤會。不過我相信您作為魔王,一名君主,應該同意一句話。那就是在成就偉業的路上,總有人需要犧牲。”
帕梅拉沒了表情。
文森特笑著繼續:“如果一開始不能樹立神堂的威信,那麼不會有人相信乃至遵循神明大人的旨意。為了讓今後的世界更美好,我必須采取這樣的方法。希望你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