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陛下,您要返回魔王城嗎?”
剛才遞來鬥篷的美杜莎柔聲詢問。
帕梅拉搖頭:“不,去切斯托克領。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是。”
***
無論文森特如何發脾氣,羽人族竭儘全力,依然花了三天時間才收集齊足夠的信念來召喚神明大人。
這其中還有魔王的鍋。
這三天時間裡,不知道魔王抽了什麼風,明明已經簽訂了合約,卻還是不斷派黑暗精靈暗殺了許多重要信徒領袖,甚至沒留下任何痕跡。
什麼?
你說沒有任何痕跡怎麼知道就是黑暗精靈做的?
開什麼玩笑,能做到這一點的,除了黑暗精靈的刺客還能有誰。
可惜,正因為沒證據,羽人和信徒們暫時隻能暗暗氣悶,不能公然質問魔王。
再說了,根據文森特大人的命令,這段時間召請神明降臨才是頭等大事。
至於魔王,就隻能等神明大人降臨後,再找她算賬。目前隻有自己小心,注意保命。
羽人們和信徒們胸悶氣短,接到命令的艾維斯卻是喜不自勝。
在他看來,就是魔王回了黑暗界一趟,突然就覺醒了,有了統治世界的野心,這才會命令自己和同族們暗地裡除去對手。
艾維斯非常欣賞魔王這一手——
明麵上簽訂合約,穩住敵人。
實際暗下殺手,一一掃除障礙物,實在是妙啊!
如果帕梅拉知道他在想什麼,一定會嘴角直抽地告訴他,你真的想太多了。
西蒙就沒有艾維斯那麼樂觀了。
首先,帕梅拉大人完整地回來就足夠讓他震驚了。
當然,西蒙的意思不是說希望看見魔王缺胳膊斷腿地回來。
他隻是覺得之前帕梅拉大人暗示自己可能會離開這裡,事到臨頭不僅突然改變想法,還一心想要稱霸世界,實在是太古怪。
也不知在黑暗界西側祭壇到底發生了什麼。
西蒙有點後悔之前自己沒有強硬跟隨帕梅拉返回黑暗界。
他也問了被自己留下守在西側祭壇的魔族,還有跟隨帕梅拉大人去那裡的近衛。
結果他們都說被魔王陛下趕了出來,隻留下陛下一人在水池附近待了有五分鐘。
僅僅五分鐘的時間。
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讓帕梅拉陛下前後態度轉變這麼大呢?
西蒙真是越想越心驚,越想越不安。
明明現在的帕梅拉大人如他之前希望的那樣,變得殺伐果斷。
西蒙卻反倒希望,帕梅拉大人還如原來一樣。
糾結了兩天兩夜,最後西蒙實在按捺不住,頂著一雙黑眼圈去找魔王。
找到魔王時,魔王正變成了她黑發黑眼的人類模樣,在窗前走來走去。
似乎很焦慮,但看魔王的表情卻很放鬆。
西蒙被她弄糊塗了,再說兩天兩夜沒說,魔族也有點扛不住。
腦袋昏昏沉沉,心情焦躁不安,以至於西蒙草草行禮完畢,脫口就是一句:“陛下這是在做什麼?”
“沒什麼。”帕梅拉停下腳步,轉身坐在椅子裡,“找找感覺。”
古爾特曾承諾,待這次神明降臨的事件解決,如果帕梅拉願意,他可以幫帕梅拉回家。
畢竟強製任務結束了,玩家自然就能回城下線了。
帕梅拉注視著西蒙,努力讓自己心靜如水,卻不能忽視微微抽搐發疼的心臟。
古爾特也說過,這次的返程是單向的……
西蒙看不懂魔王的眼神。
這讓他心底恐慌的陰影進一步蔓延。
沉默一會兒,他毅然決然開口:“我以為陛下不會回來了。”
帕梅拉吸了口氣,主動移開視線:“如你所見,我回來了。”
“沒錯。”西蒙頓了一下,“不僅回來了,還命令艾維斯開始暗殺。我能否認為,這是陛下作出決定的信號?”
他說的含糊,但帕梅拉和他都明白,他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帕梅拉沒看他,因為不敢看,隻能盯著地麵上某一點:“不……事情很複雜,一時半會解釋不清楚。”
西蒙忍不住了,走過去,在她麵前單膝跪下,握住她的一手放在自己嘴邊輕輕落下一吻:“現在有時間!請您,務必告訴我。無論結果如何……”
他停了下來,有些說不下去,但最後還是咬咬牙,聲音微微顫抖著保證:“無論您的答案是什麼,我都能接受。”
帕梅拉倏地回頭看向他。
兩雙黑色眼睛相對,帕梅拉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她在西蒙眼中看見了痛苦,看見了掙紮,也看見了憤怒,但他依然還是決定尊重她的選擇。
帕梅拉抿了抿嘴,抬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
半晌,才低聲解釋:“這個世界真的很好,你也很好。”
西蒙望著她,沒說話。
帕梅拉歎了口氣,閉了閉眼:“可我不知道,再待下去,我會變成什麼樣。”
人總是會被環境影響的。
從那次在鴉城動手殺死那個老人後,帕梅拉就意識到這一點。
如果是原來的她,不會第一反應就是殺人。
而在這個世界,“殺掉”這個反應似乎已經成了她下意識的選擇。
這讓帕梅拉有點不寒而栗。
怎樣才算一個合格的君主呢?
帕梅拉想。這個問題從來沒有一個標準答案。但至少她知道,這個問題的回答中肯定不包括心慈手軟。
她本就是個普通人,被古爾特坑來了這個世界,莫名其妙背負起為王的重任。
作為魔王,她有很大的權力,也有很大的責任。
帕梅拉承擔了責任,卻在麵臨那麼大的權力時,不自覺得退縮了。
她想象不出按照這樣發展下去,她會變成什麼樣,可她知道以後自己每做出一次決定,她不算堅強的內心都會顫抖。
就像這一次,她命令艾維斯暗殺掉那些人時,表麵上很平靜,實際心裡的感受就隻有她自己清楚。
此時此刻,帕梅拉有點明白安德烈的想法了。
他來到這個世界,成為魔王,殺了人。一開始可能不在意,隻是將這個世界當做一個遊戲副本。
等安德烈殺的人越來越多,“這個世界是一個遊戲”也就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說服自己不崩潰。
一個現代社會的健康人,在殺了那麼多人之後,要麼承認自己是劊子手,要麼便會逃避這一事實。
安德烈選擇了逃避,所以最後他自殺了,誤打誤撞成功回家,隻是缺失了這段記憶。
從這方麵來說,這件事對安德烈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作為一個醫學生,帕梅拉一直堅信“尊重生命”是為人的基本道德之一,也是她作為一個醫學生最基本的素養。
所以當她發現在這個世界呆的越久,她就越把生命不當回事之後,她已經無法忍受了。
她能接受從無到有的奮鬥,也能接受危機四伏的挑戰,但她不想不知不覺變成自己曾經最厭惡的那種人。
所以,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回去。
就算對這個世界她付出了那麼多,就算這個世界……有西蒙。
睜開眼回神,帕梅拉這才發現房間裡安靜了很久。
西蒙一直默不作聲地看著她,眼神裡充滿劇烈的動搖。
她衝他抱歉一笑:“對不起,西蒙卿。我明白你想我成為什麼樣的魔王,但那正是我所避免的。我不想再繼續了。”
已經夠了,無論是權力還是責任,她都已經受夠了。
西蒙閉上眼。
三秒後,重新睜開,原本清晰浮現的情緒再次沉澱進眼底。
“我明白。”他嗓音低沉又嘶啞,“我說過,我尊重您的選擇。”
“因為我愛您。直到此時我才發現,就算您不是魔王,我也愛您。拋棄掉一切外在身份、能力、容貌,我也依然愛您。我愛的是您的靈魂。”
他直起腰,傾身抱住帕梅拉,把頭埋在她的頸邊,語調乾澀,略帶哽咽:“所以,就算您選擇離開我,離開魔族,離開這個世界,我也依然接受您的決定。”
帕梅拉狠狠彆過頭,喉嚨裡仿佛堵了一個東西,又噎又疼。
她深深吸了口氣,忍住模糊的視線,輕聲要求:“好了,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吧。”
過了許久,又仿佛才過了一秒鐘,帕梅拉感覺一個冰涼溫柔的吻落在她的嘴角。
西蒙起身,靜靜地離開了。
直到關門聲響起,帕梅拉都沒敢扭過頭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