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著一點冷灰色的白牆往兩側綿延開去,愈發襯得木門顏色深沉,仿佛是一隻黑洞洞的眼睛。
“誰?”
門開了,沒發出一點聲音。
一張屬於十來歲少年的、長了幾粒痘的臉,謹慎地探了出來。
他先一眼盯上了雲乘月的衣裙、配飾,見她穿著打扮很講究,警惕的神色就緩了幾分。
“姑娘,您要找誰?”少年家丁客客氣氣地問。
雲乘月掀起半簾冪籬,微微一笑。
“我姓雲,行二,丟了二十天,現在自己找回來了。”
少年家丁呆在了原地。
片刻後,他卻狠掐了自己一把,瞪大了眼睛,撐著有點暈乎乎的表情,嚴肅地說:“我從沒聽說二小姐丟了的事!姑娘不要冒充二小姐!”
耳邊一聲縹緲的輕笑。
雲乘月指尖點點下巴,有些意外,卻又不是很意外。
孩子丟了,卻假裝無事發生?也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
夢裡畢竟是那樣一個家族。
丟了個傻子,大概無論如何也比不上臉麵重要。
“你先去回稟內院主人。”
她心平氣和,不願意為難下人,道:“告訴他們,我可以不聲張自己的事,也不要聶家的婚事,隻要他們將母親的遺物還給我,再把害我的人交出來,我們之間就兩清。”
家丁還要皺眉斥責,卻見少女豎起食指、放在唇前,對他輕聲“噓”了一聲。
“跑跑腿的事,彆嫌麻煩。有些事下人不知道的,主人心裡明白。如果耽誤了事,最後誰會是替罪羊?”
她輕言細語,如最輕柔的春風,卻莫名讓人心中一肅,不得不認真聽她說話。
少年家丁思量片刻,心裡頭顫了顫,猶疑道:“那……小的即刻就去。姑娘在門口稍等。”
說罷,黑漆漆的木門合上,又成了一隻冷颼颼的眼睛。
雲乘月本以為,家丁去問話,怎麼著也要一炷香時間。或者,他會帶著雲家的某位主人一起來。
但她沒想到,區區一盞茶的功夫,家丁就小步疾跑著過來,猛一下打開了門。
“姑娘請回!三爺說了,我們二小姐沒丟過,若再有宵小冒充,就叫官府來拿人!”
雲乘月眨眨眼。
嗯?
這不太對。
薛無晦已經開始笑了。
家丁一臉緊張,又重複:“我們二小姐沒丟過,若再有宵小冒充,就叫官府來拿人!”
“等等。”
雲乘月打斷:“你是和誰說的?雲府三爺?三夫人知道嗎?大伯母和大伯父知道嗎……”
“都知道都知道!姑娘請回罷!”
說罷,家丁不敢多看雲乘月,用力關了門。
砰!
雲乘月:……?
為什麼?
她站在門口,一時竟有點沒回過神。
——[嗬……]
驀然,薛無晦笑起來,而且是漸漸厲害起來的好一陣笑。
他音色縹緲清遠,笑起來很悅耳,如編鐘叮叮當當高低敲響。
換個時候,雲乘月會很樂意欣賞他的笑聲。
這時候,她卻有點沒好氣:“好了好了,彆笑了!”
薛無晦還在笑。
他像是要把相遇以來所有吃過的癟都還回去,笑得愈發歡暢。
——[雲乘月,你也有今天?怎麼,不當你優哉遊哉的善心人了?]
“什麼善心人。”雲乘月又一句沒好氣,氣咻咻地放下冪籬,轉身走開。
走了幾步,她又回頭看看雲府。
秋陽下,雲府宅邸矜持雅致,那扇低調的側門緊閉著,沒有任何再打開的意思。
夢境與現實相合,原本已經淡忘的情緒,漸漸又如霧氣漫回。
現在,雲乘月是真的不高興了。
她是因為道理而站在這裡,現在道理卻開始和真正的怒氣相結合。
這家人是真做得出來?
她原本的計劃非常簡單,一共三步。
第一步,回雲家,拿回正式的身份。
第二步,拿回母親的遺物。
第三步,找到凶手,乾掉,為以前的雲二小姐複仇。
她原本預計,第二步和第三步可能比較困難,需要徐徐圖之。
結果第一步都沒邁出去。
她都將話說得明明白白,可以就在家族內部把事情解決了,也隨便他們將婚事給誰。
結果他們連個身份都不還給她?
這個世界有多看重身份管理,雲乘月已經有所領教。雲家人難道不知道?
不,他們知道。
他們就是為了自己的麵子、利益,寧願丟了她,也不願意沾染一點點麻煩。
哪怕是個傻子,養了十多年,好歹也有一絲情分吧?
她很氣惱。
——[雲家不認你,你要怎麼辦?]
薛無晦饒有興致地問,沒有任何出手相助的意思。
雲乘月也不要他相助。在她想來,他自己都出不來,還需要她來幫助呢。
她現在不開心,就哼他:“我?我當然要振作。我隨身攜帶自己身殘誌堅的夫君,如果我崩潰了,誰來養他?我是要養家的人,不堅強不行啊。”
——[……]
鬼氣森森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用一種深深疑惑的語氣,問:[雲乘月,你的命魂長到現在,是如何還沒被人滅殺的?]
雲乘月微微一笑,柔聲道:“你這樣的都能活一千多年,我如何不行?”
——[……]
和薛無晦打嘴仗,是一件很能調節心情的趣事。
雲乘月心情好一點了。
但現在要緊的是,她要如何在一天之內讓雲家承認她是雲二小姐,拿回身份?
雲乘月懨懨起來。這些人都好會添麻煩哦。
他們這樣做……
不就是逼她撕破臉了嗎。
麻煩的雲家人。
但是,也隻能不辭麻煩,多做一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