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本來黑壓壓擠滿了人, 有今夜的客人,也有原本奉命來捉雲乘月的人。但現在,他們卻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推開, 再推開。
窗邊清清靜靜,隻留了乾淨的燈光, 還有兩個對視的人。
熒惑星官的笑容裡有某種危險的東西。
“你這靈力、書文, 都是奇遇教你的?先說好,我不信。”
壓力之中,雲乘月直視著他。
然後,她認真地點頭, 沒有任何猶豫。
“就是奇遇教的啊。不然呢?”
她的語氣相當篤定,甚至還有點奇怪, 仿佛在問:你怎麼會問這種簡單的問題?
雲乘月不喜歡也不擅長說謊,所以她說的是沒有絲毫摻假的大實話。隻是她沒說, 奇遇是活的,就隨時跟著她,還很香。
熒惑星官定定看她片刻,眸中銳光忽然散漫開去。
他打了個響指:“也是哦!倒也不是沒有這種類型的奇遇。”
也不是沒有?
雲乘月眨眨眼, 恍然:“你剛剛在詐我。”
熒惑星官不說話,隻對她嘻嘻一笑:“畢竟少見嘛。當官辦事,還是得儘責一點,是吧?”
雖說還是問句,他卻已經放過了這個問題, 隻漫不經心一伸手:“你的臨時身份文書, 拿來我看看。”
雲乘月看看他的手, 意識到,他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話。
她略安下心來, 也就從善如流,將文書遞過去:“給。”
這平穩的動作、神態,令她顯得更加可信――至少熒惑星官這麼覺得。
他接過這薄薄的、印有官府暗文的文書,隨意掃了兩眼――尤其是末尾的“戶”字書文之影。
“原來如此。”
他根本沒拿筆,甚至都沒親自碰那文字,隻這麼隨便看看,就點點頭。似乎徹底明了其中記載的內容。
“奇遇,還是野生的。”他感慨地抖了抖文書,“雲二小姐好運道。”
說罷,他忽地單手一揚。
被他握在手裡的臨時文書一顫,即刻被夜風卷走。
被卷走的不僅僅是夜風,還有二樓地板上散落的朱雀本《雲舟帖》碎片。
夜風忽驟,吹得幾張紙“嘩啦”作響,也引得地上的人們抬頭看去。
――那是……朱雀本碎片?!
就在這聲音剛剛響起時,淡紅色的、星光般的霧氣再次彌漫。
暗色火焰籠罩了空中翻飛的紙張碎片,仿佛賦予了它們最後的生命力;火團飛在夜空中,如無數翩翩墜落的蝴蝶。
人群中驚呼起來。
――壞了也不用燒啊!
――補一補還是有可能的啊!
――誰燒的?!
――是星官大人!
――這敗家……
――噓!!
不少人看得目眥欲裂。
熒惑星官卻徹底笑起來,像小孩子惡作劇成功後得意洋洋。
“沒用的東西,燒了就燒了。”
青年懶散的聲音抬高了一些,又道:“驗證過了。身魂相合,無有偽造。這位正是雲府二小姐,也是朱雀本的繼承人。”
“人家自己的東西,想撕就撕,誰有異議?”
夜色安寧,無有異議。
誰敢對五曜星官的判斷有異議?嫌日子太好過嗎?
唯有雲乘月側頭。她心裡想,可你不還是問也沒問一聲就燒了彆人的東西?
青年好似聽見了她的心音,回頭對她又一笑。
這時候,半空中燃儘的飛灰裡,卻又生出了一枚光華溫潤、隱帶金光的玉簡。
熒惑星官伸手一招,便抓過了半空中的玉簡,又將之遞給雲乘月。
“喏。”
他示意。
雲乘月沒有馬上接,而是問:“這是什麼?”
青年笑得眯起眼,炫耀似地:“司天監預備役才能有的身份牌!”
“有了這個,等你將來修行有成,就是司天監的人。”
他的聲音不大,卻輕盈地飛去了無數人耳邊。
也聽呆了無數人。
雲乘月問:“那修行不成呢?”
“自然作罷。不過,這卻不太可能。”
青年悠悠道:“雖說你目前實力尚淺,不能加入司天監。但能一眼觀想天字書文的人,來日必定前途無量。所我得預定一下。”
“另外……”
人群更加豎起耳朵。
熒惑星官的神色忽然嚴肅起來。這嚴肅裡帶著神秘,因而又顯出一分格外的莊嚴。
“聽好。”
“你展示出的書文修行天賦,經我確認,當屬天下第一流資質。”
“故而,我,虞寄風,作為司天監五曜星官之一,在此推薦宸州浣花城人氏雲乘月,於來年二月入讀明光書院。”
他肅聲宣布:“名額既定,無有更改。”
好似有一柄無形之錘落下,震得長街倏然安靜。
連風也靜了,唯有街邊塵埃裹著落葉抖動。
過了好一陣,才有嗡嗡的議論聲發出。
――明光書院?
――竟是明光書院?
――是那個書文風流天下第一的明光書院!
――現在能去明光書院?未來能去司天監?這……
――那雲二小姐,豈非一步登天?
一步登天……
書文修行第一流的資質、第一流的書院……還是五曜星官親自推薦!
即便是明光書院,也從不會拒絕五曜星官推薦的人選。
那豈不是說,雲二小姐已經鐵板釘釘走在一條金光燦燦的康莊大道上了?
那,那這……
有人喃喃地,說出了無數人的心聲:“那這樣一來,誰還想嫁聶七爺啊……”
他的同伴趕緊捂住了他的嘴。
然而,無數人在沉默中得出的共識,又豈是這樣容易遮掩的?
一道道目光,之前曾懷著輕浮的曖昧,盯向雲乘月。此時,這道道目光卻像赤礻果礻果的長鞭,猛地甩向了聶七爺。
長街上,聶七爺麵無表情,脊背仍然筆直。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他仍舊注視著樓上少女的側影。但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對美麗的欣賞和征服欲,而變得相當凝重。不像在看美人,而像在審視重大危機。
雲乘月卻沒有看他。從始至終,她都沒太正眼瞧他。
她終於接過了玉簡,正仔細觀察。
約莫她小半個手掌大的白玉靜靜躺著。正麵刻著練成線的北鬥七星,反過來後,就看見右下方刻著的三個小字:雲乘月。
要不要收下?
她抬起頭,撞見虞寄風的笑臉。
兩人對視片刻。
雲乘月沉吟道:“這身份牌……能當正式身份文書用嗎?”
司天監預備役身份牌,聽上去很厲害,但聽起來也挺麻煩的。
虞寄風笑眯眯:“不能。”
雲乘月伸手:“哦,那還給你。”
華而不實,樹大招風。這麼多人都聽見了,萬一有人心懷不軌,為了身份牌截殺她怎麼辦?
一言以蔽之:目前沒用,拿著還燙手。
不要?熒惑星官陡然一呆。
他愣在原地,瞪著雲乘月,也沒伸手去接。
兩人大眼對大眼,又對視了一會兒。
青年唇角抽了抽,眼睛更略略睜大了一些,看看雲乘月,再看看她手裡的玉簡。
“你……居然有人不要?!”
他驀地提高了聲音,引得四周議論嗡嗡。
雲乘月仍舊安然地看著他,還有些歉然:“謝謝你,不過我需要的是正式身份文書。”
見她不是開玩笑,青年唇邊的笑徹底扭曲起來。
要是換個人,還不高興瘋了?這小丫頭真是、真是……
真是見了鬼的和宋幼薇很像!
熒惑星官無奈地揉了揉頭發。
“……我開玩笑的。這就相當於身份文書。”他一臉牙疼地說,“而且這是特殊身份文書,去很多地方都享有特殊的便利。上頭有你的書文波動標記,彆人搶了也不能用。”
“況且,搶奪司天監的東西是重罪中的重罪。很少有人有這個膽量。”
他解釋得很詳細。這樣雲乘月就沒什麼疑問了。
原來是不燙手的好東西。
她立即收回手,將玉簡籠在袖中,真誠微笑:“好的,謝謝你,麻煩了。”
熒惑星官隱隱也鬆了口氣似地,隱蔽地看了某個方向一眼,微微撇嘴:這老頭,自己不敢出來,就指使他。要是事情沒辦成,他不知道要被念叨多久。
她又問:“那個明光書院……”
熒惑星官臉一皺,語速飛快地搶話:“是很好的書院去入讀隻有好沒有壞人人都想進!隻要進了明光書院,未來就有極大可能去白玉京的書院就讀,因為白玉京的書院不收第三境以下的弟子!”
“好,那謝謝你。”雲乘月笑眯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