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雲三小姐好幾次偷偷摸摸開窗來看,就仿佛她多看幾次,雲乘月就能臨時變卦不去了一樣。
雲家離浣花書院不算很遠,馬車一刻鐘多些的時間。
浣花書院是浣花城最大的書院,傳承七百餘年,也是很有名的學府。這裡曆代出了不少英才,隻不過,由於默認給附近世家麵子,很多混日子的學渣也能進來。
比如雲三小姐。
也比如聶小姐。
雲三小姐下了馬車,抱著書包就悶頭往裡衝。沒走幾步,她就碰見了同樣來上學的聶小姐,登時驚喜地握住對方的手。
“阿瑩!”
“阿容!”
兩位學渣小姐一白蓮、一嬌蠻,情誼卻很有幾分真,是以見了麵都很歡喜。
雲三小姐熱切地問:“你昨日風寒告病,可是好了?我瞧你麵色還有些不好呢,怎麼不再休息兩日?”
聶小姐撇嘴抱怨:“我也想呀。可我兄長、我叔叔,都太嚇人了,說什麼我敢偷懶就斷了零花……呀,我不該提他們!”
她捂住嘴。
雲三小姐卻笑得柔和溫婉:“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況且,那件事隻能說我命不好……”
雲三小姐做出了柔弱大度又隱忍的白蓮花姿態。不過,她倒也不是故意的,隻能說是習慣性使然。
聶小姐總是很吃她這一套,立即義憤填膺:“對嘛,我就說,阿容你肯定還是很討厭她的!好,我跟你一起討厭!”
雲三小姐:……?
你家不是兩個人嗎?她很想這麼問一句。而且隱隱地,她感覺聶小姐說的不是聶七爺或者聶二公子。
正遲疑著,兩位小姐聽到一句輕飄飄的話。
“原來你還是很討厭我啊。聶小姐也是?那倒正好,昨天給我的報酬,翻個倍如何?”
兩位小姐同時一僵。
雲三小姐僵得更厲害。她一點點回過頭,險些維持不住自己的心機笑容,隻差兩眼含淚了。
雲乘月手裡拿著冪籬,正笑眯眯地看著她們。她的目光定格在雲三身上。她拖長了聲音,意味深長:“原來你很討厭我啊,那我可得想想,有些事情是不是應該做得更過分一點呢?”
昨天奮筆疾書大半天的雲三小姐:……想起自家父母處境的雲三小姐:……
想起自己從來沒有一次討了好的雲三小姐:……
聶小姐很有義氣,挺身而出:“好啊,我就知道你心眼不好,就會為難阿容……”
雲乘月笑眯眯。
聶小姐還要再說,雲三小姐已經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慌慌張張地往裡拖:“哎呀,要遲到了,這可不行,如果因為我的事連累阿瑩遲到,我真是能自責得掉眼淚。快走快走……”
雲乘月抱著自家的兔子,悠悠往裡走。
旁邊投來不少視線,顯然都是聽見了剛才的對話,猜到了她是誰。但眾人隻是悄悄關注她,卻沒人上前搭話,顯然是摸不準聶家的態度,誰也不想當出頭鳥。
但這也隻是學子們的態度。
書院第一進院落的廊下,站著一位神情嚴肅的中年教員。其他學子見了他,都露出見了鬼的神情,立即低頭問一聲好,然後飛快溜走。
――魯夫子怎麼出來了?
――倉頡在上,今天不會突然考核吧?
――你彆嚇我!
――那不然活閻王怎麼突然出現了?
――完了完了,我要不及格了……
學子們像見了貓的老鼠,十分驚慌。
雲乘月也看過去。
魯夫子一怔,嚴肅的臉卻露出一個微笑。他似乎很少做這個動作,表情顯得有些僵硬,但眼神裡的欣賞卻實打實地透了出來。
“雲姑娘?”他主動迎來,笑道,“我已經聽老師說了你的事。你這樣的資質,能來浣花書院聽課,倒是我們的榮幸了!”
雲乘月問:“您的老師是……?”
魯夫子輕咳一聲,竟有點羞赧:“就是盧大人。我年輕時也曾上白玉京考試,想要有一番作為,那一場的主考官便是盧大人。可惜我資質有限啊……”
他搖了搖頭,頗為感慨。
雲乘月行了一禮:“原來如此。壯誌雄心總是令人欽佩,您謙虛了。我從未正經學過書文,對很多知識都一知半解,想來浣花書院求教一二。”
“好好好。”魯夫子笑容更甚,引她入內,。
四周學子見了這一幕,紛紛瞪大了眼,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魯夫子笑了!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
――那是誰,怎麼這麼大來頭?
――你居然不知道?那就是……
魯夫子看了周圍一眼,嗡嗡的聲音立即消失。
“都好好上課去!”魯夫子恨鐵不成鋼,板起臉,“什麼時候你們也能觀想出一枚天字級書文,我也衝你們天天笑,好不好?”
――不用了不用了……
學生們抱著書本,紛紛腳底抹油。
“見笑了。這些孩子都不壞,就是心性還有點浮躁。”魯夫子有點尷尬地對雲乘月說,又道,“老師也吩咐過了,說不妨讓雲姑娘自己選擇聽課。雲姑娘想從哪一門開始?”
雲乘月拿出課表,看了一眼:“我想從初級的筆畫入門開始,可以嗎?”
魯夫子一愣,猶豫道:“可以是可以,可筆畫入門都是六七歲的孩子……”
他原本心裡預想的,怎麼也是個中級的靈文臨摹才對。可他再眼睛一瞟,忽然看見那課表上的字跡,唇邊話語不覺一停。
魯夫子瞪著那字,眼睛險些瞪出眶:這字,這字,這這這這……
這也太難看了吧?可以說,他魯平一生從未見過這樣的字,不僅醜,還醜得彆致、醜得有個性、醜得一言難儘。一般人寫字,還真醜不出這個水平和境界。
這……是雲姑娘寫的?
魯夫子的眼神忽然變得微妙起來。
他立刻改變了主意,斬釘截鐵道:“雲姑娘說得對,既然是彌補書文基礎,自然要從最基礎的開始!”
雲乘月收起課表,微笑道:“好,那就煩請您帶路了。”
此時,中級靈文臨摹班正要開始上課。
窗邊的雲三小姐正在研磨,突然鼻子一陣癢,止不住地打了個噴嚏,結果濺了自己一桌子的墨水。
望著狼藉的桌麵,雲三欲哭無淚:她最近也太倒黴了吧?
……
初級筆畫班。
正如魯夫子所說,筆畫班的學子都是垂髫小童。雲乘月一邁進屋,就有無數好奇的大眼睛看過來。
一個紮著紅頭巾的小姑娘“哇”了一聲,脆生生地說:“這位姐姐,你真好看,你是新來的夫子嗎?”
魯夫子立即露出尷尬的神情。
雲乘月卻自若道:“不是,我來跟你們一起上課。”
“啊……”
另一個小男孩立即問:“姐姐,你為什麼不去和哥哥他們一起上中級班、高級班?”
“――因為這位姐姐從前沒有上過課呀。當她和你們一樣大的時候,因為一些緣故,沒能來成書院呢。”
一道溫柔和善的聲音傳來。
雲乘月回過頭,見一個女人對她微笑。她和魯夫子一樣,穿著教員的藍袍,身量不高,神情裡流淌著溫情和真誠。
魯夫子側開一步,非常客氣地介紹:“這位是負責筆畫班的林鹿林夫子。林夫子,這一位是雲乘月雲姑娘。”
“我聽聞過。”
林夫子走上前來,忽然對雲乘月俏皮地眨眨眼:“我喜歡你那天的做法。”
雲乘月笑起來:“我也喜歡。”
“嗯,那就來上課吧。”林夫子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還雙手輕輕一推,將魯夫子趕出去,“不管您是要等著還是如何,不能乾擾我上課。”
魯夫子無奈,苦笑地看向雲乘月:“林夫子就是這麼個外柔內剛的霸道個性。”
林夫子已經愉快地“砰”一下關上了門。她又指了指教室後麵的空位,說:“雲姑娘,你高,坐後麵吧。”
“好。”
孩子們都偷偷看她。不過,等林夫子輕輕一拍手,他們的注意力就全都回到了她身上。顯然,這一雙雙閃閃發亮的大眼睛,說明他們都很喜歡這位夫子。
林夫子背後是一張被挾起來的大張元書紙,麵前是一張桌子,上麵放著一支大號的毛筆、一台磨好的墨、一隻筆洗。
她看了一眼雲乘月,說:“今天我們先從頭複習一遍。”
她拿起毛筆,沒有蘸墨,將手抬高了給眾人看:“筆有兩種握法。一種叫單鉤斜執,是以大拇指、食指、中指三指夾住筆,筆杆斜倒,來完成筆畫書寫。”
“第二種握法叫雙鉤直執。大拇指在內側,食指、中指鉤於外側,無名指抵住筆杆,直著書寫。看,這兩根手指彎彎的,像不像兩根鉤子?”
孩子們大聲回答:“像――”
雲乘月有點不好意思,就隻點頭。
林夫子在背後的元書紙上寫下不同的筆畫。
“現在我們學習書文,都要從楷書開始學。我們的文字雖然數量很多,但基礎的筆畫無非就是這幾種,橫、豎、點、撇、捺、鉤,隻要掌握了基礎筆畫,其餘如豎彎鉤、臥鉤等筆畫,也並不難。”
她語速不快,講得也很清楚。
“書寫時,基本的筆法有中鋒、藏鋒、側鋒、提按、絞轉。”
她依次示範。
雲乘月是第一次詳細聽基礎的講解,聽得非常認真,手指不覺跟著模仿。
“……好,現在大家可以用麵前的元書紙,來練習筆畫書寫。”
教室裡頓時一陣OO@@的響。
“熟練地掌握不同筆畫,是第一步。”她又說,“第二步,也就是大家今天開始要學習的內容,是要學會往筆畫中注入靈力。”
林夫子又看了雲乘月一眼,提示般地說:“筆畫班的結業標準,是能夠連續寫十遍基礎筆畫,做到控墨穩定、靈力牽絲不斷。”
雲乘月提筆蘸墨,嘗試著寫出一橫。
筆畫作為基礎,看著簡單,實則頗有訣竅。首先,手要穩,一筆一劃不能歪歪扭扭。其次,還要注意行筆的速度。
不同的墨、不同的紙張,會有不同的滲墨速度。因此,行筆時的快慢,會影響到一個字最後的成型。
不過,作為初級的筆畫班,隻需要做到連續十遍的基礎筆畫大致相同就可以。
對於很多人而言,更難的是靈力穩定注入。普通的書寫,靠勤奮練習,總能寫出來;但靈力注入卻頗為考驗一個人的修行天賦。
雲乘月一邊寫,一邊想起了這些要點。她不知道這些知識怎麼來的,仿佛她天生就知道。
橫、豎、撇、捺……
不知不覺,十遍寫完了。
她最後看了一眼泛黃的紙張,在滿室墨香裡擱下筆,站起身。
林夫子站在她旁邊,微笑道:“結業了。接下來,雲姑娘可要去中級靈文臨摹班試一試?”
雲乘月對她行了一禮:“多謝您解惑。”
林夫子擺手道:“不是我,也會是彆人。去吧,說不定……”
她又露出那種調皮的眼神:“你能創造一天就從浣花書院畢業的傳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