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乘月凝視著她的微笑。
“陸瑩,”她輕聲說,“你說得太多了。”
陸瑩的微笑凝固了。
她沉下神色:“怎麼,聽我這種下等人的經曆,臟了你大小姐的耳朵?還是說,你覺得我又在騙你?”
“不。”雲乘月靜靜地看著她,“隻是我覺得你說的是真話,但如果你再說下去,也許明天就會後悔。”
陸瑩怔了怔,半晌才閉上眼。
“說得有些道理。”她聲音裡那點惆悵消失了,重新變得剛硬,“都幾歲了,還要扯著人說自己過去多慘,好像要引起彆人同情似的……喏,你記著,以後遇到這種的,十有八/九都是騙子。”
雲乘月也閉上眼,又笑了笑。
“說得對,厲害的騙子手段更加百出,是能屢屢得手的能人。”
“那不廢話。”
……
夜晚,雲乘月按照商定好的方法前去碰頭。
她一共碰了四次頭。隔著一段距離,她謹慎地延伸了“光”字範圍,確保自己看清了對方的臉,才算碰頭完成。
一夜無事。
三個半時辰後,她和陸瑩同時醒來。這是六人約定好的晨起時間。
雲乘月說:“我昨晚一切安好。”
陸瑩蹙眉站著。她看上去似乎沒睡好,眼白泛紅,神情也有點焦躁:“那不廢話,要是有事你肯定叫我,我要是有事也肯定叫你了。”
“……你吃火/藥了?”雲乘月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而是覺得反常。她和陸瑩經常吵架,但反而因為吵得多了,她們彼此大概都知道吵架的點是什麼。
陸瑩應該不會為了尋常的一句話而發怒。
騙子自己也愣了一下,抬手揉了揉眉心。
“睡得不太好,好像還做了怪夢……不是說這裡的陣法能滋養死靈嗎,說不定對活人也有害。”
她有點酸溜溜地看雲乘月一眼:“你怎麼就沒事?”
雲乘月不理她,往中心彙合點走去。
但她的耳邊響起縹緲的聲音。
――[有我在,你自然不會有事。]
她心中一動:[你是說……昨夜真的發生了什麼?]
[有一些類似幻術的東西,但算不得什麼。如果我想得沒錯……我暫時還不能確定。]
薛無晦若有所思:[雲乘月,你之後無論遇見什麼,沉住氣,勿要慌張。]
雲乘月腳步一頓。
“怎麼了?”
她背後的陸瑩警惕起來。
“……沒什麼。”
雲乘月無奈地想,可薛無晦這麼一說,不就相當於鐵板釘釘“發生了什麼”嗎?
……
果然。
到了中心點後,隻有她們兩個人。
將其餘兩扇門檢查一遍後,雲乘月確定,倉庫裡隻剩下了自己和陸瑩。
陸瑩猛地看向她:“你不是說昨夜一切正常?”
“我的確沒有發現異常,你不也一樣?”
雲乘月檢查了一番其他人留下的痕跡,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
“出去找找。”她說,“如果找不到,我們就先回定宵軍中。樂陶是給予我們試煉的人,假如這裡真的發生了什麼,她身上應該有些線索!”
陸瑩也鎮定下來,狠狠一咬牙:“好,聽你的!”
兩人迅速解開休息點附近的隱蔽陣法,想按原路返回軍營。
然而……
――咻!!
幾道流矢襲來,深深釘入她們腳邊地麵!
不過一夜功夫,外頭的山林完全變了模樣。寧靜不再,而是充滿了喊殺聲,還有書文鬥法的亮光。
血色光芒照亮了半邊天空,林間還掛著破碎的軍旗。
――殺啊!!!
兩人一時驚在原地。
“發生了什麼?!”
這是……在打仗?
轟――嘭!
一塊滾燙焦黑的石頭向她們襲來!
但旋即,一道高大的聲音飛撲過來,狂吼一聲,用身體將那滾燙的石頭撞碎。他自己被燙得皮開肉綻,卻猶自不覺,站起來一聲大吼,隨手拔/出身邊廢棄的長刀,反手投擲出去!
接著,他猛一轉身,渾身是血地吼道:“你們這種新兵為什麼會出現在戰場上?!”
“戰場……?”
“不是軍演嗎?”
壯漢罵了一聲什麼,從破破爛爛的定宵軍軍服裡掏出細小的竹筒,用力塞給雲乘月。
“帶回去給樂將軍,有人背叛了定宵軍……去啊!!”
兩人下意識轉身就跑。
背後一聲巨大的轟鳴。雲乘月側過頭,餘光裡看見剛才的男人被某種力量炸成了一堆血肉飛雨。
她飛快地跑。腳底有些粘稠,不像草或者土地的質感。她不太願意去想那是什麼東西。
林子裡不光有她們,還有其他定宵軍的人、被使役的妖獸,還有一些半透明的影子。這些影子既像人,又像有獸形;它們身邊總是伴隨著奇異的景象。
定宵軍正在和這些影子作戰。
“那是,那難道就是神鬼異族?”
陸瑩咽了口唾沫,眼神都有點發直。她雖然是個□□湖,但騙子大多走奇巧詭詐之道,很少直麵這種血肉搏殺……何況還是滿眼的搏殺!
“我不知道,也許是。”雲乘月咬咬牙,“我們現在要把情報送回去……這或許就是試煉的第二環!”
陸瑩震驚:“這麼突然?之前樂陶給我們的試煉,明明很循序漸進……躲開!”
兩人滾成一團,險而又險地避開一陣突如其來的土石攻擊。
沒有時間也沒有餘力反抗,兩人爬起來繼續跑。這個戰場上到處都是第三境以上的氣息,她們兩個人在這裡完全像小孩子跌跌撞撞闖入成年人的搏鬥場。
雲乘月渾身狼狽:“所以才說是發生異常啊!”
“其他人說不定也遇到了類似的情況……彆說了,快跑!”
……
“啦――啦啦……跑呀,鼓勁跑,啦啦啦――”
無儘的星海。
無窮無儘的繁星,往上下左右都延伸出去。置身此地,讓人有一種踏在星空中的錯覺。
然而,這裡仍然是人間的建築。
白玉京,司天監――五曜星宮。
水鏡鋪開,成為一麵巨大的屏幕。
屏幕被分為三個部分,展示著三個不同的畫麵。
如果雲乘月在這裡,一定能從中發現她自己。
因為,水鏡中映照的,赫然便是鯉江水府的情形!
而在水鏡前觀看的人……
“熒惑星官,還請停下你荒腔走板的小調。”
一名白發曳地、華裳長裙的女子轉過身,淡淡地斥責。她懷裡抱著一麵正圓的鏡子,麵容被水鏡的光照亮,極美的麵容呈現出一種嚴厲的神態。
熒惑星官――虞寄風,仍然穿著他樸素修身的墨藍色勁裝,盤腿坐在地上,興高采烈地哼著古怪的小調。
被斥責後,他露出一臉委屈。
“辰星星官好無情哦,明明多虧我在那樂熹身上放了你的小鏡子,我們才能在這裡窺探鯉江水府的情形。鯉江水府哎――千年來從未有人打開過的奇遇哎!”
他誇張地比了個手勢,笑容燦爛:“你們不是一直很想探究千年前的秘密嗎?居然不誇我,反而還斥責我!”
同為五曜星官的辰星星官,一臉冷漠,絲毫不為所動。
“安靜。”她冷冷道,“不然將你趕出去。何況,熒惑星官,我們是希望你將水鏡放在雲乘月身上,她才是我們關注的新人。樂熹算什麼?你為何擅作主張?”
虞寄風想了想,語氣深沉道:“可能,因為那是我的曾孫女吧!”
辰星:……
“哎呀,乾嘛計較這麼多!反正你也能看見小雲嘛!”
虞寄風轉眼又是一臉燦爛,笑嘻嘻地說:“這也是一石二鳥。我不僅湊了一幫小家夥,幫我們試探了水府中的情形,還幫了明光書院一把――對不對?”
他往旁邊一側頭。
一臉嚴厲的老頭當即怒目而視,看上去很想衝過來將他打一頓。
虞寄風嘖嘖道:“盧老頭,好凶。”
“你這個混賬――你不幫乘月也就算了,居然給她找麻煩?!”
盧桁暴跳如雷,眼看就要開始一通怒罵。
虞寄風笑道:“盧老頭,你急什麼?多虧我,小雲還在水府裡突破了呢。而且……院長都不急,你急什麼?”
在場幾人的目光,彙聚到了一直沉默的人影身上。
“院長,你覺得如何?”
虞寄風收了一點笑,眯起一雙桃花眼:“按時間來算,這幾個小家夥是趕不及參加書院的考試了。不如將鯉江水府的試煉,作為他們的考核成績,如何?”
盧桁怒道:“你想得美,明光書院向來公正嚴謹,如何能臨時為部分考生更改規則,從未有這種先例……”
話音未落。
一道蒼老卻渾厚的聲音卻響了起來。
“沒有先例,就做一個出來嘛。”
明光書院的院長往前走了幾步,仔仔細細地凝視著水鏡。他無疑已經很老,頭發、眉毛、胡子全都白了,但他的眼神非常明亮銳利,甚至顯出一種孩童似的天真好奇。
他正在看水鏡中狼狽逃亡的雲乘月。
“我看,”他慢吞吞地說,“這個小姑娘,還是蠻不錯的。”
“不過,要不要為她破例……嗯,還有其他幾個人,我還得再想想。”
老院長捋捋胡須:“不如就看看,他們能把這異變的試煉,推進到何種程度吧?”
盧桁道:“王夫子,您萬不可為難自己……”
“哎,我有什麼好為難的。”
王夫子擺擺手,還是慢吞吞地說話:“我還是頭一回看見,有人和我的光明大道這麼相似,簡直像我在世時收的徒弟一樣……這麼一想,我還覺得挺可惜呢。”
“千年前,怎麼就沒遇見這種好苗子呢……不然,又能教個飛仙出來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