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
黑暗之中, 巨大的麒麟骸骨重新睜開了眼。
他聽到一個聲音,但隔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那是他自己發出的聲音。
他在說:“每個人……都有後悔難及之事。”
為什麼他要說這句話?他不是很明白。
但這也沒什麼關係, 因為有很多事他都不明白。
他不明白自己是誰、不明白自己在哪裡,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意識渾渾噩噩;他隻是追隨著一個朦朧的目標, 在迷茫卻又堅定地不斷行動。
“一些執念永遠不會消失。”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回蕩著, 然後被黑暗吞沒,沒有回音,也不知道儘頭在哪裡。
他睜著雙眼,凝視著那個女修消失的方向。他還能看見很多, 比如四麵八方發生的事,比如那一個個渺小的人類……他知道自己需要他們。
他需要他們的血和肉――他們的命, 來完成一個目標。
“不夠。”他喃喃地說,“都殺了, 還不夠。”
他知道自己能輕而易舉地殺死他們。儘管其中一個女修讓他莫名有些忌憚……但他判斷不出原因。判斷不出,就當沒有;要相信自己的觀察和分析,而不是虛無縹緲的感覺。
感覺……
他閉上眼,試著回憶。
他感覺, 好像曾經在什麼時候,他曾因為過分相信自己的感覺、盲目信任從前的習慣,而造成了什麼無可挽回之事。那是什麼?
……他想不起來。
“咩……”
微弱的慘叫,打斷了他茫然而破碎的回憶。
他睜開眼,並在睜開眼的刹那生出一種格外的憤怒和焦躁。這些陰鬱的情緒潛藏在他體內, 瞬間就讓他的怒火燃燒到最旺。
就在不遠處, 那隻血跡斑駁、命懸一線的小麒麟, 短暫地清醒過來,恐懼地望著他, 卻又在恐懼之中夾雜著些許絕望的期待。
“咩……”
小麒麟艱難地掙紮了一下,竭力抬起頭,兩粒淺青色的眼珠被血絲包裹著,卻還是執拗地望著他。
“咩……”
它甚至想要站起來,向他走過來。
是因為麒麟的血脈吸引嗎……他是麒麟?不,他本能地知道自己不是。他思緒依舊混沌,卻並不妨礙他冷漠而鄙夷地望著那隻小獸。
他空洞地說:“可鄙之行。”
可鄙。明知對方是加害者,卻僅僅因為一點虛無縹緲的感覺,便依舊選擇靠近……最後無論造成什麼後果,都是自己應得的。
他感到自己抬起了手……或者是麒麟的爪子。沒有皮肉、隻有灰白的骨骼,並堆滿泥沙和**的枝葉。
死氣凝結成的“絲線”從他手裡射出,狠狠紮入了小麒麟的身體!
“咩――!!”
刹那間,小獸慘叫起來。然而它已經虛弱至極,連慘叫都隻有一點點。它被力量擊退、擊垮,重新匍匐在地,再也沒有起來的力氣。
但它現在還不能死。他還需要它活著。
他收回手,移開目光,沒有絲毫眷戀。
他繼續凝視著那名女修離開的方向――那個叫“陸瑩”的女修,並思索著:我為什麼不傷害她?
片刻後,他遲疑地搖搖頭:不,並不是沒有傷害。而是要用她。
上兵伐謀……
他要用那個陸瑩當載具,將“引線”送到那些渺小的人類身邊。這樣,他才能充分、徹底地吸收他們,從血肉到靈魂……
陰黑凶戾的氣息彌漫而起,沉沉包裹了他。
他沉浸在淒厲、怨恨與迷茫中,再度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
以至於他也沒有聽到,隔著厚厚的死氣,有人在輕輕叫他。
――申屠……
他沒有聽到。
唯有地麵上的小獸微微動了動,卻再沒有能力抬起頭。
它隻能拚命挪動一下腦袋,讓鱗片剝落的傷口儘量枕在爪子上,這樣它會好受一點點。
片刻後,透明的液體悄然流出,滴在已經乾涸的血跡上。
……
“雲乘月――滾過來!!”
雲乘月給嚇了兩跳。
第一次驚嚇是因為這一聲飽含憤怒的怒吼。儘管對方狼狽至極,她還是憑借那虎虎生威的跑步姿勢,而一眼認出了陸瑩。
第二次驚嚇則是……怎麼吼完這一句,陸瑩就暈了?
她正要走過去,阿蘇和洛小孟卻同時伸手攔住她。
“小心有詐。”
“那不一定是陸姑娘。”
雲乘月沒停,繞了繞,輕盈地從他們身邊空隙鑽過去。
“不,那是陸瑩。”她說,“生機是一樣的。”
“生機……?”
另兩人對視一眼。阿蘇問:“雲姑娘,生機是什麼?”
“就是……”
雲乘月剛剛沒停,現在腳步卻住了住。對了,生機是什麼?她腦子裡正思索這個問題,實際卻已經脫口而出:“我持有生機書文,修為到了一定境界後,能識彆同階及以下修士的生機氣息。每個人的生機氣息,都是獨一無二的。”
她說完,自己想了想,莫名篤定:“那是陸瑩。”
――[雲乘月。]
她偏了偏頭:“嗯?”
――[你為什麼知道?]
她才想起來要傳音:[我就是知道。可能在哪本書上看過,或者聽誰說過罷。]
――[是麼……]
他緩緩地吐出這兩個無意義的字,似有怔忪,因為他又說了一遍:[是麼。]
雲乘月已經對另兩人說:“我看看陸瑩的狀況,勞煩幫我護法。”
她走到陸瑩身邊,輕輕將陸瑩扶起,讓她的頭枕在自己手臂上。
這名常常和雲乘月互相嘲諷的女修,現在看上去狀況十分不佳。她麵色蒼白,還驀地消瘦了一大截,瘦得臉頰都凹陷下去,身體也變得很薄,像張紙。
雲乘月探了探她的脈,果斷將一枚靈丹碾碎,煉化為一道靈液,灌入陸瑩口中。
阿蘇注意到她的動作,眼神一凝:“陸姑娘連靈丹都咽不下去了?”
靈丹入口即溶,隻需要一點點靈力就能融入修士的靈脈。陸瑩連靈丹都咽不下去,足見她此時虛弱到何等程度。
見狀,洛小孟雖沒說話,神情中的警惕之意卻略有放鬆。陸瑩傷成這樣,無論如何都不會暴起傷人。
他刻意等了等,才沉聲問:“陸姑娘狀況如何了?”
“很不好。”雲乘月說,又煉化一枚靈丹喂她,還輸送了一道純淨的生機氣息進入她體內,“不過,應該沒有性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