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光芒似水,飛流如瀑;光的河流擊打在城牆背後,濺出無數光點。不知道為什麼,原本柔和的光芒變得異常刺眼,雲乘月不得不偏頭掩麵,卻還是被激得眼中帶了一點淚水。
光從她指縫漏下。她看不見前方發生了什麼,卻聽見“轟隆隆”的聲響;大地在震顫。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地底深處鑽了出來,正迅速升起。
一隻冰涼的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引著她再後退了幾步。
刺目的光芒消失時,他的聲音也輕輕響起。
“雲乘月,看。”
於是她放下手,抬頭看去。
此時,光芒已經消失。但上方黑霧儘散,星海高懸;星光落下,圍繞在她手中的“光”字身邊,也圍繞在……
……前方這座古老的建築上。
她從未見過這樣恢弘的建築體。
大塊石料砌成高強,天頂高得仿佛根本不是給人類使用;深青色的立柱已經斑駁,纏繞著枯萎不知多少年的藤蔓,往上連接著飛起的屋簷。而那屋簷上,分彆立著日晷、渾天儀,另外還有一些殘缺的雕刻,不知道原本是什麼。
在高得不可思議的大門正上方,懸掛著一顆星辰。彎曲的、弧形的邊緣圍繞著它,表示這是流動的光焰。
雲乘月凝視著那顆用木頭雕刻出的、造型簡單的星辰。玉清劍的白玉劍柄末端也刻有這個造型。一模一樣。
“那是……太陽?”她問,忽然不確定起來,“那是太陽吧?”
“不。”
薛無晦抬起沒有牽著她的那隻手。他玄色的衣袖鼓滿了風,飄動之間,那些凝實的死氣飛出,化為漆黑的風。風往上飛,一直飛到高處,繞著星辰轉了一圈,又猛地一躥——
星辰下方,一塊被枯藤纏繞、裹滿塵埃的牌匾,倏然被這風蕩開了層層阻礙,露出真容。
莊重嚴肅、線條平直的四個大篆字體,重現於此世的光明之中。
雲乘月花了一小會兒,終於認出了這四個字。
其為:
——歲星星祠!
一旁,薛無晦也凝視著那牌匾,緩緩勾起了唇角。他在微笑,眼中也有懷念和感慨一閃而逝;但在這個微笑儘數流露時,他眼中便隻剩下了“果不其然”的滿意,和泛紅的殺意。
他說:“千年以前,朕號令天下,修築歲星網,以抵禦異族侵擾。”
“歲星網以星海為守,以各大星祠為網。層層星祠力量交錯,有如巨手,牢牢擎住人族上方的星海,不準神鬼重來。”
“而在各大星祠之中,除了甲乙丙丁四類層級,還有五曜星祠,乃歲星網最重要的統禦。”
“其中,熒惑、辰星、太白、鎮星四曜鎮守東南西北四方,而中原核心,也是整個防禦工程最重要的中心之位——”
他指著那牌匾,和那牌匾上的流焰星辰。
“——正是歲星星祠!”
如同呼應他的話,這沉眠已久的建築物忽而一震,兩道大門往內緩緩開啟。
幽涼的風從中撲來,將雲乘月包裹其中。她手中的玉清劍發出鳴叫,似乎頗為高興。
“歲星星祠竟然在這裡……難怪這裡藏了這麼多死靈,也難怪他們不與外界交流,也能存活這麼久……等等。”
雲乘月忽然反應過來,眉心跳了幾跳。
“普通的死靈是死靈,要受國法擊殺,可如果是有星祠供奉的死靈……”
薛無晦唇邊微笑不動,眼中自有深意。
“不錯。”他緩聲道,更加提起唇角,“有星祠供奉的就不是死靈,而是鬼仙。”
“是這個國家明文規定,應當奉為座上賓的——鬼仙!”
……
“……這不可能!不可能是鬼仙,不可能是真的星祠!”
明光書院深處,山上宮殿裡,忽然響起這麼一聲暴怒的喝叫。
是某一位飛魚衛。
這些衣擺上繡著凶惡飛魚的官員,慣來給人以冷酷沉默的印象,現在他們卻好似要沸騰起來,而最先沸騰的就是這名喝叫的青年。
“這是偽造,必定是偽造!這是對國法的踐踏,太子殿下……!”
“閉嘴。”
太子麵無表情,用極輕的聲音說了這麼一句。
隻是這麼一句,那暴怒的官員卻顫抖起來。他深深跪倒、深深低頭,對著那尊貴殿下腳邊的青蓮叩首。
太子腳邊還跪著另外一人。這人戴著麵具,下半張臉有著清冷優美的線條。
此時,作為飛魚衛之首,薛暗卻好似什麼都沒看見;那白玉描金麵具宛若就是他本身的臉,冰冷無波。然而,他的手指緊緊摳在地麵上,倏然摳得指甲翻開、鮮血濺出。
他是該憤怒,飛魚衛都該憤怒。原本以為鐵板釘釘的死靈,以及那包庇死靈的女修,現在竟搖身一變成了律法規定的座上賓……誰能接受?
明光書院的人可以。
短暫的呆愣過後,書院的師長們紛紛長籲出一口氣,麵上陰雲儘散,歡喜之情油然而生。
不是死靈,果然不是死靈!這下看白玉京拿什麼借口為難書院!
唯有老院長麵色不改,還是那麼優哉遊哉地站在首處,隻多捋了兩下雪白的胡須。
太子望著他。
“王夫子早就知道?”
王夫子看他一眼,悠悠道:“任誰在世上徘徊千年,也能比旁人更多猜到一些事……對此,太子殿下難道不應該比老夫更清楚?”
太子那中正平和、清淡清秀的眉毛,動了幾動。他眼神深深,其間湧動著各種旁人看不分明的情緒。
“歲星星祠……”
啪——嘩啦!
那串被太子摩挲得光潤的佛珠,倏然掉落在地,四散開去,又倏然化為粉末。
王夫子對他的異樣視若無睹,還笑嗬嗬地問:“如何?看來乘月果然是被歲星星祠選中的繼承人。太子殿下,這樣一來,白玉京總不好‘拿她是問’罷?”
太子深吸一口氣。
“不是什麼人都能繼承她的……”
當——當——當——
從某個方向傳出了悠長的鐘聲。
這聲音讓所有人都麵色一變。太子尤甚。他仿佛聽見了什麼刺耳的聲音,瞳孔一縮,唇邊的肌肉都跳了兩跳。
他猛扭過頭,卻見那銀發的辰星捧著鏡子緩步走出。
那鐘聲正是從她的鏡子中傳出。
銀發星官麵無表情,舉起銀鏡。
“筆下有召,眾人聽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