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折騰的午飯終於吃完,溯回也完完整整地進入忒休斯新拿出來的終端中——隻要條件允許，一般沒有哪個艾維斯人樂意自己的伴生AI和彆人的AI共用同一個“身體”。
“接下來我們該乾什麼？”安德魯嘴一抹，活像之前的“掉馬事件”沒發生過,心態好得不得了,徑直問道。
忒休斯輕輕用指節敲了幾下桌麵，沉吟片刻後說：“我們此行的目的是尋找和繆亞相關的線索,現在已經找到,可以暫緩一下進程,看看局勢。”
“也就是說什麼都不做？”安德魯脫口而出，“這樣的話,那我們不就是除了打探出這裡有繆亞勢力的消息外,再沒有其它收獲？這效率也太低了吧！忒休斯你作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保守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新終端。
忒休斯麵無表情：“保守？你還記不記得三天後的行動？”
安德魯：“？”
溯回的終端亮了亮,似乎有話想說。忒休斯抬手製止溯回，扭頭盯著安德魯問：“換個問題,你上次看日曆是什麼時候？”
安德魯：“？？”
蘇璃小聲提醒道：“康健節。”
安德魯一個激靈,就聽到忒休斯：“三天後,援軍到達的時間和康健節是同一天。”
“我知道了，我們要在最終行動前儘量縮小敵人投在我們身上的關注度。”安德魯立刻擺出“誰讓我們搞事我就搞誰”的氣勢，一拍胸脯，“那我們是這三天都不出門，假裝在彆墅裡醉生夢死,還是和前幾天一樣的頻率出門亂逛啊？”
妮娜女士無語道：“馬上就是本地最盛大的節日，你一個這兒旅遊的遊客不出去玩兒，反而整天窩在住宿的地方,怎麼看怎麼可疑。”
安德魯振振有詞地反駁：“不！對於宅（人）來說，無論哪裡都可以宅（屬性）！不出門才是他們的正常作風！”
妮娜女士犀利指出：“前幾天到處玩還跑武館裡挨打，今天就不愛出門了？”
安德魯：“……”是哦。
可是他去武館不是去挨打，是去搜集情報的啊。
安德魯表情委屈，但這時候他不敢站出來反駁輩分最高資格最老的妮娜女士。
“我覺得安德魯的話有道理。”蘇璃站出來打圓場，作為一個才加入海鯨沒多久的新成員，如何博得老成員的好感是一個需要深度研究的課題。
她委婉而深沉地說：“如果沒有意外，繆亞……敵人在我們身上投注的關注度遠比平均線高。”
同時，作為一個家鄉被繆亞糟蹋過一遍的受害者，蘇璃必然要表現出對侵丨略者的憤怒和不喜。
這一點蘇璃本色出演。
“我們需要適當降低敵人對我們的關注。”
斑布星球的監控力度比一般星球強，但也不是每個來斑布的遊客，都可以享受到如他們一般幾近全方位無死角的監控。
他們之前還討論監控他們行動的幕後之人會是誰，這下繆亞的選項一出來，基本板上釘釘。
與此同時，上了繆亞特彆關注名單的他們的情況就不太好了。
尤其在三天後，在最熱鬨的時候，他們還要展開暗中搜查。
在最大的敵人眼皮子底下搞事，不僅需要勇氣、毅力，也需要一定的技巧。
所以這會兒四個人正沿著昨天晚上蘇璃和忒休斯的行動軌跡，重走一遍。
安德魯：“……？”
走老路算什麼技巧？
溯回十分讚同“蘇溪”的提議：“昨天深夜，忒休斯閣下和安德魯閣下以‘丟東西’為由，返回了一趟西山遊景區，但沒有找到‘丟失的物品’。既然‘丟失的物品’重要到兩位閣下深夜返回，那麼白天出來再找，是一個合情合理的選擇和行動。”
被丟東西的忒休斯閉上眼，輕輕捏了捏眉心。
安德魯一想也是，然後積極提出補丁：“不僅我們要找，還要通知管家、租用懸浮車的公司等方麵一起找吧？”
蘇璃鎮定地說：“昨晚你們回來後，我就通知過相關單位，還和管家說，誰要是能找回我們丟的東西，獎勵豐厚。”
安德魯瞟了眼什麼都沒做的忒休斯，唰的給蘇璃豎大拇指：“邏輯嚴密，極具土豪風範。”
蘇璃擺手說沒有。
溯回沒吭聲，它隻是悄悄給忒休斯發了條消息：【閣下，您生性嚴謹，過去從未丟過物品，沒有相關經驗，處理相關事項時應對不夠完善，可以理解。】
忒休斯看著溯回發來的消息，半天沒吱聲。
溯回以為它安慰得不到位，又發了一條：【您真的不需要自責。再有，您的好友安德魯閣下雖然陰陽怪氣您，但也說明他還視您為朋友，您當機立斷告知真相的選擇十分正確。】
忒休斯無聲地歎了口氣，關上終端顯示屏，用手捂住臉。
昨夜的一念之差，造成現在被前搭檔反複踩“做指揮的你居然丟東西了”，可以，他理解，接受。
同行這麼多年，他和安德魯誰沒幾個彼此的糗事。
雖然連帶著阿璃也在善意地笑。
但是和“在溯回麵前向大家暴丨露真名”相比，後者給忒休斯帶來的負丨麵情緒多得多。
按照忒休斯原定想法和計劃，他會以“撒彌爾朋友”的身份告知艾維斯情報，他和洛明澤和希艾維斯的關係不會在哥哥、長輩們麵前向阿璃、安德魯等人麵前坦白。
說得再簡單點，忒休斯會讓哥哥們以為他的馬甲還在，以為海鯨方麵還認為他是成年人，而海鯨已經提前知道他的真實名字、身份。
即使溯回找來得突然，一方麵，他完全可以讓溯回不在同伴們麵前出現，讓它保密，另一方麵，他可以通過各種暗示，或者讓阿道爾悄悄通知阿瑟，進而告訴所有同伴溯回的到來，請他們說話做事注意一下，不要暴丨露了阿璃的身份。
本來，本來有完美的解決辦法。
直到忒休斯聽到溯回找上來後的第二句話——
“忒休斯閣下，主人讓我給您帶一句午安。”
“您讓阿道爾搜集各地婚禮紀實，以及替您的好友安德魯閣下做了一份有關結婚年齡和結婚次數、婚姻幸福指數對比的報告，是因為安德魯閣下有了新的戀情，而他的戀人年齡比較小嗎？”
忒休斯：“………………………………………………………………………”
那一刻，忒休斯的心理陰影突破天際。
因為星際廣袤，分布著外形、特點各種各樣的人種，星際婚姻法適用範圍很廣，其中就包括跨人種婚姻和同性婚姻。
也就是說，在大多星際人眼裡，同性，可婚。
所以，這句話與其說隻是溯回問的，不如說是溯回背後的路德維希，說不定還有其他幾位兄長一同提的問——
那個“年齡較小的戀人”是不是你？在長年累月的風雨中，你搭檔有沒有發現你真實心理年齡比較小？
——在忒休斯的兄長們看來，自家最小的弟弟，無論是生理年齡還是心理年齡都小啊。
那一刻，忒休斯嘴邊湧現出他學習過的所有語種的所有臟話。
不等溯回將第三句話，比如說“阿道爾的報告是基於合法婚姻年齡後整理出來的，未成年婚姻違法不可取”之類的話說出來，忒休斯搶先道：“課題是安德魯聽海鯨的同伴聊天時產生的疑問。”
具體例子有他們討論過海鯨內部一對因為來斑布星度蜜月，回去就分手的前伴侶。
忒休斯繃著臉說安德魯到處聊（八）天（卦）後，有一天忽然產生疑惑，跑來問他怎麼看。他能怎麼看？他一個遠不到結婚年齡的未成年被安德魯囉嗦得不耐煩，就讓阿道爾收集數據去堵安德魯的嘴。
所以。
“從頭至尾，課題都是安德魯的疑惑，和我沒關係。”忒休斯斬釘截鐵道。
溯回應了一聲。
它有沒有相信，忒休斯無法確定，溯回告知他哥後，他哥信不信忒休斯也無法確定。
瞥了眼後知後覺意識到之前行動出現差池的阿道爾，忒休斯很頭痛。
他總不能隨便和人和AI說前搭檔的**，哪怕人是他的家人，AI是他家人的AI。
溯回在主人交於的第一個問題後打上勾，然後問出第二個問題：“閣下，您打算什麼時候小範圍公開您的身份？”
忒休斯頭一個反應：他哥還算相信安德魯的人品，無論當前現狀如何，隻要安德魯知道他真正的年齡，那第一個問題就不再是問題。
片刻後，些許的苦笑漫上忒休斯的眼底。
哥哥問他什麼時候小範圍公開身份，其中或許有一點擔心他和安德魯的因素，但更多的，是想問他——
一百年了，你打算什麼時候放棄虛無縹緲的幻念，回到我們身邊？
“幻念”麼？
忒休斯低下頭，左手覆在右手手腕上，微涼簡約的手鏈逐漸染上溫熱的體溫。
那是阿璃送他的旅遊紀念。
或許他不該帶阿璃、安德魯，和三哥撒彌爾一同去緗櫻的遊樂園。
他不該給家人們所謂的，“困在假象中的少年逐漸走出幻念”的信號。
否則溯回不會這時候過來。
忒休斯眉眼間浮現出點點自嘲。
果然啊，哪怕哥哥們關心他是不是早戀了，但他們真正想知道的，是他有沒有意識到“真相”，有沒有“放過自己”，有沒有“和自己、和家人和解”。
可是。
可是啊！
那不是“虛假”！那不是“幻念”！
阿璃真實存在！他和阿璃分離了那麼久！久到幾乎是他曾經的一生！
看著溯回，忒休斯仿佛可以透過它，看到它背後的數個高挑身影。
他們都在問他。
問他……
“我想現在就告訴他們。”忒休斯捂住臉，低低地笑起來。
溯回驚喜道：“是嗎？那太好了。”
忒休斯低聲說：“我會現在就告訴他們。”
但是我永遠不會和自己“和解”。
我永遠不會在阿璃同意前帶她回艾維斯。
我和阿璃的足跡會踏遍萬水千山，直到某一天，你們才會知道阿璃的存在，才會知道過去錯得多離譜。
不知道那時候，你們會不會悔不當初？
心裡突然湧現出憤懣的情緒，忒休斯帶著一點報複性的暢快，和蘇璃、安德魯三人坦白了。
坦白完，忒休斯就覺得他衝動了。
他思慮不周、考慮不全，他不是個合格的指揮者。
他哥哥們後不後悔他不清楚，忒休斯是後悔得臉都青了。
阿璃留意到了他情緒不對，所以才單獨找到他，和他聊起溯回來的原因、哥哥對他的關心。
阿璃不在意從未見過麵的哥哥是否在意她、關心她。
阿璃不在意，他卻不能不在意。
現在回想起中午的事，忒休斯覺得，他過去幾十年的學習、訓練，都學到、訓練到狗腦子裡了吧。
阿璃、同伴們貼心，沒主動問他自掀馬甲的原因，他卻因為當前的局麵，因為溯回在，他不好早點和阿璃說他的心路曆程，和大家說明他的衝動，隻能這麼不尷不尬地，假裝沒事兒一樣繼續一起行動。
忒休斯捂著臉，感到一陣窒息。
長這麼大他頭一次覺得如此難堪。
偏偏安德魯興致還特彆高。
“阿溪，你覺不覺得他突然多出來很多的少年氣？”安德魯用忒休斯完全聽得清的音量和蘇璃“竊竊私語”。
這感覺從地球後就有，隻是以往安德魯想過既忘，沒放在心上，這會兒突然想起來就那麼隨口一提。
蘇璃瞄了眼不知為何氣勢有點沉鬱的忒休斯，思考了一會兒，衝安德魯搖了搖頭。
她一個字也沒說。
安德魯完全沒意識到危險臨近，兀自道：“真的真的！以前覺得他腦子超級好超級可靠——咳，當然現在也很可靠——但是我覺得他一下子……”
“一下子怎麼？”
“一下子變成需要憐愛的孩……”
安德魯越說越小聲，最後幾個字徹底消失在喉嚨裡。
望著抬起頭後，臉色陰沉的前搭檔，安德魯強行哈哈兩聲，吹著口哨看懸浮車天花板，打定主意不再看忒休斯一眼。
溯回左看看把“你完了”幾個字掛在臉上的主人弟弟，右看看假裝自己不存在的安德魯，默默在數據庫裡劃掉主人給的幾個選項。
然後它一本正經地說：“幾位閣下都和忒休斯閣下相處頗久。”
忒休斯瞬間想到，要是阿璃不在這兒，溯回是不是會直接去掉“頗久”中的“頗”？
這一打岔，讓他沒第一時間製止溯回。
“但主人還是希望我代替他向幾位道一聲謝。”溯回說，“謝謝你們和忒休斯閣下做朋友。”
自家人知自家事，路德維希等人都清楚，哪怕海鯨是忒休斯主動去的，忒休斯也不會主動去交朋友。
一開始，忒休斯看中的僅僅隻是安德魯“特質增幅器”的身份。後來他逐漸融入海鯨、認可安德魯等人，其中出了大力的絕對是後者，而不是忒休斯本人。
溯回繼續道：“如果幾位哪天有空，歡迎各位來艾維斯做客。”
“……”忒休斯無力地往新終端伸了伸手，最後無可奈何地放下，他一點、一點也不想看阿璃現在的表情。
“……”安德魯，“噗。”
他直接笑了出來，身子一歪歪到妮娜女士身邊：“女士，這就是傳說中的‘家長對孩子朋友的歡迎語’嗎？”
忒休斯：“…………”
妮娜女士含笑著說：“是，難怪你之前沒聽過，誰讓你隻會惹是生非，讓海鯨去給你擦屁股？”
說著，她扔下一臉懵逼的安德魯，和溯回展開“大人的場合”。
安德魯：“…………”
兩個在各自眼裡都不成熟的“小朋友”麵麵相覷，最後決定放過對方，也放過自己。
唯一一個置身事外的是蘇璃。
她無聲地笑著，渾然不覺，明明被溯回劃在“自家主人孩子圈”中的，本應有她。
蘇璃不覺得難過或者難受，他們不能要求從未出現過的她，她也不能要求同樣從未出現過的他們。
隻是偶爾會覺得孤單吧。
離開從小長大的地球，前往全然陌生的星際，縱然她曾經有過類似的經曆，但那時她終究都在地球上。
不像現在，雖然時常有雙生哥哥的陪伴，可仍有時候，她覺得她於無邊無際的陌生星際踽踽獨行。
不過很大程度上，蘇璃享受這樣的孤單，有時候甚至樂在其中。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是她想要自由踏遍星際的代價，她永不後悔。
“嗡”。
終端微微一震，蘇璃低下頭，眼底還帶著一點未褪乾淨的情緒。
【主人，我永遠在。】
蘇璃失笑，說：【嗯，謝謝你。】
小心隱藏蹤跡的阿瑟愣了愣。
蘇璃接著說：【謝謝你中午時的提醒。】
不然的話，她的“演出”可能不會那麼完美。
阿瑟默了默，快速了回了個【是我應該的】。
對麵，忒休斯眉頭一皺，本能地看向蘇璃。蘇璃坦然地回視，忒休斯眯了眯眼，確定人一切正常後，匆忙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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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四人三AI沿著昨晚的路線，嚴謹又隨意地走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遺漏的東西。
那東西本來也不存在。
“對啊。”安德魯突然想起來，“既然我們沒丟東西，那阿溪你之前讓人找的是什麼？”
蘇璃從從容容地說：“我說因為和弟弟吵架，掉了隻耳環。”
安德魯一拍手心：“這就解釋的通忒休斯為什麼連夜拉我出去找‘丟的東西’了！還能解釋為什麼昨天急的要死今天就不那麼急了，因為作為‘姐姐’的阿溪你看到了‘弟弟’的用心，阻止了‘弟弟’！”
溯回也覺得這借口好，還認為這是因為“蘇溪”“家學淵源”：“蘇溪閣下，可以和我聊一聊您和您妹妹蘇璃閣下平時怎樣相處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