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璃睜開眼睛,看到蔚藍天空的第一時間就知道,她已經離開虛擬空間。
——時不時突然鑽進她腦子裡的,繆亞向繆亞人報告的聲音沒了。
這是她確定之前的世界不是現實世界的重要因素之一。
繆亞仗著地球人聽不懂、聽不見,透露了一些情報。
失去免費獲取情報的渠道,按理來說,蘇璃應該沮喪、失落,但蘇璃不。
她不僅不失望,正相反,她挺高興。
沒有繆亞透露的那點情報,蘇璃依舊能根據現狀推理,隻是多花點功夫。然而腦子裡總能聽到繆亞的報告,既打擾蘇璃的思考,也讓她產生不必要的情緒。
斂去眼底的一點異色,蘇璃仔細打量眼前的景象。
一眼望不到儘頭的實驗艙放得整整齊齊,底下是不知名材料構建的更廣闊的平台。
蘇璃專門去平台邊緣看了看,和下麵金燦燦的沙漠對上眼。
她:“……”
在空中,在沙漠上方的空中建立實驗平台,可以。
估計繆亞人還專門考慮了萬一在海上建台子,有人寧願去跳海賭那點兒生機,也不願意躺進實驗艙的可能。
從平台邊緣往裡走,蘇璃觀察一排排實驗艙,發現每個實驗艙背後都有根細管子伸入平台下。遺憾的是,站在平台上的她無法知道平台下麵的情況。
“請改造貢獻者注意,實驗艙右上角印有編號,待各位領到自己的編號後,找到對應的實驗艙進入。”
“現在開始播放第一批改造貢獻者編號。”
一個懸停在平台上空的金屬球,裡麵冒出繆亞的聲音,隨後金屬球又在空中投影出數片光屏,上麵齊刷刷寫著姓名,年齡等信息,後麵跟著一個顯目的編號。
有繆亞輔助,第一批貢獻者很快記住自己的編號。
“誰來操作實驗?”有人一臉懵逼地問,“繆亞嗎?我們不動手術嗎?實驗艙裡有操作控製台嗎?”
類似的疑惑在每個人心頭浮現。
他們做好了準備,才主動申請,可是,看看麵前的實驗艙,長條狀,橢圓形,大小隻比人大了一圈。
——說這是無數遊戲玩家夢寐以求的全息遊戲倉,絕對有人相信;說它是給人做機械化手術的實驗室?沒人信啊。
繆亞不答,催促眾人按編號進入。
有的性格刺得很、無畏得很的家夥問繆亞:“如果不按照編號進入,會有怎樣的後果?”
“錄入信息與進入者信息不符,會被立刻抹殺。”
繆亞平淡的話,讓部分故意想換實驗艙的人打消念頭。
蘇璃不去看金屬球,徑直找到她所屬的實驗艙。
很好找,數個零一個一。
她是繆亞人內定的第一個改造者,編號當然是一。
就在她想躺進去的時候,柳萬全,之前在體育館裡問能不能頂替她的名額的中年男人,擋在她和實驗艙之間。
“有事嗎?”蘇璃心平氣和地問。
從現實世界醒來的這點兒時間裡,不是沒有人看她、找她說話。一來,人都可能GG了,臨死前多看幾眼美人怎麼了,二來,她在虛擬世界的“戰績”太出眾。
看她的,蘇璃不管。被人注視的感覺她早已習慣,完全能忽視過去。
找她說話的,蘇璃一般就搖搖頭。這時候她沒心情說話,其餘人也能理解蘇璃的心情,沒怎麼糾纏。
但柳萬全不一樣,不出意外,柳萬全是蘇瑜身邊的保衛人員。
沒有在現實世界看到蘇瑜,知道蘇瑜是被柳萬全等人勸住了,無論用的哪種方法,無論怎麼“勸”的,蘇璃心情挺不錯。
她哥那個長年坐實驗室的身體,能“撐”幾分鐘都是個問題。
柳萬全:“我僅代表我個人,向蘇璃女士說一聲謝謝。”
謝謝你頂著繆亞人的針對、報複,將事實告訴大眾;謝謝你不畏艱險,努力從侵略者嘴裡套出更多的信息;謝謝你岔開話題,讓他們能更清醒的做出選擇。
蘇璃沒有說話。
“請多堅持一下。”柳萬全輕聲說,“還有,對不起。”
最後兩句話,是柳萬全幫蘇瑜帶的話。
蘇璃了然地點點頭,眼神平靜:“不用。”
蘇瑜為什麼要對她說對不起,她的所作所為,全憑自己心意,與蘇瑜無乾。
柳萬全感慨萬千,這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在某種程度上是何其的相似。
他讓開路,蘇璃利落走進打開的實驗艙,實驗艙在檢測到正確的人進入後,緩緩關閉。
“第一批改造貢獻者已全部進入實驗艙,馬上開始第一階段改造。”
隨著繆亞的話,人類不由開始緊張。
“第一階段準備完畢,現在開始清洗。”
人類:
“……”
“?”
“???”
你踏馬實驗、改造的第一步是清洗?
這一刻,無數人感到迎麵撲過來的不是不知名液體,而是實質般的屈辱。
人類殺豬吃肉前要洗肉,繆亞人改造地球人前也要洗人。
哈。
屏幕裡的地球人萬分屈辱,屏幕外的地球人感同身受,他們或捂住嘴不敢置信,或用力捶打地板,用疼痛告訴、提醒自己,或用獨有的方式發泄。
“那是什麼?”
很快的,忍著悲痛仔細關注屏幕的人很快發現不對勁。
“發生什麼了?”
無數人愕然。
隻見遼闊的平台上,原本整齊擺放著一座座實驗艙,而當所有人進入艙內後,平台突然發現變化,每個實驗艙下麵的一小部分平台,從整體脫落。
平台一下的景象出現在屏幕外的地球人麵前。
“啊!”
驚呼聲此起彼伏。
原來平台下麵竟然還有一個龐大的圓柱形罐體,罐子上部伸出密密麻麻無數細小的管子,聯通到每個實驗艙下麵的平台,然後連入實驗艙。
繆亞人從巨大罐子裡輸送液體進入實驗艙。
看到這一幕的人類驚覺。
那裡麵裝的是清洗液?隻是清洗液?
沒有任何一個人相信這一點。
因為無數個零散分布的實驗艙中,有一個突然炸裂。
四散的實驗艙破碎艙體,零星飛濺的液體,以及扭曲得不成樣,再也不能被稱為“人”,的生物。
“啊!啊!啊!”
生物的嘴部從外表看還在,可它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響,隻能徒勞的喊出單音節。
它的手沒有了,腿沒有了,大概是肋下的部位突然生出數個形似章魚的腕足,正是那些冗雜有力的腕足,幫助它破開實驗艙,幫助它脫離令它痛苦的液體。
終於感受到微涼的清風,終於擺脫折磨人的觸感,它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視線就被蜿蜒生長的可怖腕足占據。
“啊。”
我怎麼了。
“啊!”
這是誰?
“啊!”
這是我!?
它的精神一下崩潰,狂亂的腕足在凜冽的風中不停飛舞。
它瘋了,它早就瘋了。
“這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
平台上還在不透明實驗艙裡的人類看不到、不清楚,虛擬世界白色房間裡,億萬的人類也跟著它陷入瘋狂。
尤其是它的親人,他們從眾多人類中找到之前的它,守在屏幕前視線一刻也不敢離開,提心吊膽,生怕它有個萬一。
現在,“萬一”真的出現了。
“你不是說現階段隻是清洗嗎?清洗完人就變成這樣???這叫哪門子清洗???”
麵對人類的尖聲質問,繆亞平平地說:
“機械改造的前提,是Z-16783號星球土著的身體素質和繆亞人相似。”
人們呼吸一滯。
“如果不能完美模擬繆亞人的身體素質,在Z-16783號星球土著身上實驗也得不到最完美的數據。”
“根據情報和經驗,低等文明土著身體素質雖然沒有頂級文明繆亞人的身體素質強,身體裡無用元素過多,但可以通過各種內部外部刺激,激發土著本身潛能,過濾不需要的元素,短時間內達到繆亞人平均水準。”
“這一過程被稱為清洗。”
“還有疑問嗎?”
一個人被迫失去賴以生存的身體內諸多元素,同時還接受了內部外部的不知名刺激,會有怎樣的改變?
“它”告訴了所有地球人。
原本還心存僥幸,覺得改造沒有那麼危險的人,此刻統統失去說話的能力。
有親人、愛人、朋友在平台上實驗艙裡的,更是崩潰到哭泣。
沒有第一批進入實驗艙的剩餘貢獻者,臉色難看到無法言喻。
沒有彆的路了,沒有彆的路了!他們和繆亞,唯有一戰!
現在的繆亞隻是純粹的智能AI,它沒有把人類的悲慟放在核心計算區域,而是看著平台下方巨大罐體傳回來的數據:“Z-16783號星球土著的身體素質和前一個星球人相比,差距較大,所用清洗液同等人數比較,高出1.2倍。”
下一刻,無數地球人赤紅著眼,瞪向繆亞的眼神像是在瞪死AI。
平台上,茫然的無措的它,終於在發瘋間控製不住腕足甩向周邊平台,甩向平台上的實驗艙。
“啊。”
我……
“啊!”
我好痛!我是誰!
短暫的清明後,發瘋的它想要彰顯它的破壞力。
嘩——
它腳下的小平台驟然上升,上升,上升到白色房間裡人們看不到的位置。
“清洗過程,失敗1人。”
短暫的寂靜後,某幾個白色房間猛地爆發出慘烈的悲鳴。
在繆亞說出清洗失敗那句話時,處在虛擬空間的人類感受不到,平台上實驗艙裡,有的感知敏銳的人發現空氣好像異常的震動了一下。
蘇璃感知得尤為清楚。
她甚至能清楚地說出據她上方多少米,水平距離多少米的位置,有什麼東西炸了。
……平台附近能炸什麼?
蘇璃無意識地咬唇,可這一點簡單的動作,她完成不了。
自她進入實驗艙,自那未知的液體從管子裡灌入後,她就處於一種極度詭異的狀態。
——蘇璃失去了對身體的感知,可她的精神力無限擴張。
她不知道,莫名的讓她掌控周圍動向的“東西”,是不是精神力,但她沒有更好的詞來形容。
她嘗試著扭頭——液體從腳、腿往上蔓延,頭離那灘東西最遠。
脖子像是生了鏽,發出令蘇璃驚悚的輕微的咯吱聲。
她嘗試動動手動動腳,全部失敗。最後試著眨眼睛,才驚覺,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閉過眼。
我這是馬上要變身為克蘇魯不明物了麼?
發現自己完全動不了了,蘇璃索性放鬆身體和精神,半是抗拒半是調侃自己。
在數次戳穿繆亞人的謊言後,在得到最多“觀看”後,她很清楚,繆亞人不會放過她。既然結局已定,這時候就省省力氣,說不定最後還能爆發下。
蘇璃覺得自己簡直樂觀到腦子出問題了,可問題是,哪怕在現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下,哪怕她動不了連眼睛都眨不動,她完全不害怕。
從被繆亞人侵略,到她進入實驗艙,蘇璃基本沒有一丁點兒害怕的情緒。
唯一一次例外,是在她想扭脖子,發現聲音不對時。但這點情緒很快被她放下。
我的情感接收能力,和正常人不同?
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情緒不對,封閉空間裡沒有其它可以做的事,蘇璃漫無邊際地想:以前當攝影師時就有一點跡象,隻是那時候沒怎麼注意,還覺得自己特勇敢。
蘇璃想笑,覺得自己以前挺好玩。
然後她笑不出來。
頭控製不了,身體控製不了,臉部肌肉還想控製?
蘇璃:“……”
她嚴肅下來,努力想當前嚴峻的形勢,想侄子雲舒和嫂子葉青溪微妙的處境,想哥哥蘇瑜是帶著怎樣的決心,決定深入貢獻者隊伍獲取情報和資料。
這種方法確實有效,蘇璃覺得她不想笑了。
……才怪。
蘇璃無法理解,明明地球麵臨前所未有的危機,明明親人朝不保夕,明明她自個兒深陷險境,為什麼她心底一直有一股無法形容的喜悅感。
那涓涓不絕、綿延流長的喜悅一點點從她的心臟漫上腦海,遍布全身。
好像她的身體內部,某個封閉已久的關節被打通,迫不及待的想向世界發出暢快的喜悅的聲音。
她怎麼了?
·
距離銀河係地球21光年外,倫比得星球。
現在正是半夜,酒吧熱鬨的時候。然而這家擁有華麗裝潢、開闊大廳的酒吧裡人影寥寥。
“忒休斯,你什麼時候才願意去正經酒吧玩玩,而不是呆在在這麼個破地方。”
一個有著一頭燦爛紅發的男人癱在柔軟的卡座裡,含糊不清地對身邊的年輕男人說。
忒休斯冷淡地回道:“你不喜歡這裡,自己找地方去。”
紅發男人:“彆啊。我們是頂級雇傭兵團隊——海鯨——的頭牌!怎麼能不一起行動?”
聽到心愛的酒吧被人用語言玷汙,清吧老板正氣勢洶洶的向兩人所在角落衝,一聽這話。
“……”
老板在忒休斯對麵坐下:“也就是你,能忍安德魯這麼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家夥。”
忒休斯淡淡的:“他有用。”
老板:“……”
安德魯有用你才忍他的嗎?安德魯要是對你沒用了,你是不是一腳踹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