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改造投票率第一的蘇璃。”它說。
什麼第一？什麼投票率？
“繆亞”說的話,無需同胞幫忙翻譯,所有人都能聽懂。
可聽懂的同時,隨之而來的,是更為深刻的屈辱。
投票？看來“地球人的節目”很受歡迎,一個小姑娘都被投成第一名了呢。
……
人類無聲狂怒,“猴子”地球人無能為力。
他們的生與死,他們的悲與痛,他們的勇氣與決心，全是繆亞人茶餘飯後的消遣，是他們閒聊時的話題與調劑。
他們不再是擁有自主，擁有尊嚴，擁有完整人格的人類,而是一個小醜，一群、一個星球的小醜！
而絕大部分人類意識到這一點,還是托一個姑娘足夠敏銳，也足夠勇敢。
柳萬全還站著,他在等“繆亞”的回答。可就算要他現在坐下，他也無法完成簡單的屈膝動作。
他的身體僵硬得嚇人，他的臉色鐵青得可怕。
柳萬全身邊,被身邊人牢牢禁錮的蘇瑜臉色同樣可怕。
和柳萬全不同，他表情難看，是因為他終於知道，他妹妹的名字絕對不可能從第一批改造者名單中抹去。
難怪她堅持不退出，難怪她那時是那樣的神情。
看看他的妹妹戳穿了“繆亞”多少個謊言,揭穿了“繆亞”多少次設局？
蘇瑜為蘇璃自豪，那樣聰穎敏銳的人，是他的妹妹，哪怕他們沒有血緣關係。
可蘇瑜心中更多的，是無法控製的脫力感，是隻能眼睜睜看著妹妹走在最危險行列的煎熬。
其他人的種種心思影響不了蘇璃，蘇璃甚至看都沒看任何人，包括她哥。
“謝謝。”她冷靜地說。
“繆亞”：“……”
“繆亞”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請放心，如果你成功撐過改造，我們會吸納你加入繆亞。”
這裡的繆亞，指的是繆亞文明，而非那個可憐的被繆亞人操控的所謂的“心血結晶”智能AI。
它說：“像你這樣優秀的人，不該繼續呆在低等文明。”
“……”
咚，咚，咚。
絕對安靜的體育館裡，人類貢獻者的心態在極短的時間裡再度劇變。
如果說地球被外星侵略者侵略，那麼他們要打退侵略者；如果侵略者科技、實力太強，他們暫時打不過，那麼很多人會選擇蟄伏起來，忍耐後在合適的時間反擊。
可如果，侵略者說歡迎他們加入？
有人遲疑了，有人動搖了。
有人用懷疑的眼神看蘇璃，有人恨不得回到幾十分鐘前，把蘇璃說過的話通通搶過來提前說一遍，好引得繆亞人青睞。
但更多的，是愈發堅定的信念，與不死不休的決心。
先不提加入侵略者的人會收到怎樣的待遇，光是地球，更多的“不優秀”的人怎麼辦，更多的不願意加入侵略者的人怎麼辦？
與“歡迎加入”相對立的，是“徹底摧毀”，還是“就地解決”？
無論哪種，他們都承受不起。
地球是他們的家園，是他們生活的地方，是他們愛的人，和愛他們的人生活的地方，他們理應保護她。
“繆亞”發現人類貢獻者中，動搖的不算多，敵視蘇璃也不能算多，沒有達到它預期的數量。
“地球真是我們見過的最不討喜的文明。”它不滿地說。
蘇璃一下就笑了：“我以為你們還算有自知之明。”
言下之意，繆亞才是最討人厭的文明。
“繆亞”並不在意蘇璃的譏諷，隻說：“你的回答呢？你想加入繆亞嗎？”
從空間位置看，蘇璃和“繆亞”，前者低後者高。可要讓周圍的人類來說，他們莫名的覺得，居高臨下的是蘇璃。
“不了。”她一口拒絕，“當地球人挺好。”
“繆亞”：“是嗎。”
蘇璃眼神很淡：“我還沒改造，你就知道我能撐過改造過程？改造的成功率很高？”
“繆亞”看著蘇璃，語調是詭異的上揚：“你可以猜猜看。”
“不猜。”
見“繆亞”不上當，蘇璃垂眸不語。
柳萬全一邊遺憾“繆亞”沒有透露更多的消息，一邊敬畏地想：蘇教授的妹妹，膽子比蘇教授本人還大，而且太聰明了。
忽然。
“你剛才問我可不可以主動申請加入第一批改造者名單。”
懸浮球突然出現在柳萬全眼前，驚得他差點一手肘過去。
可惜，這裡是虛擬世界，他的攻擊對“繆亞”來說隻是撓癢癢。
柳萬全掩下眼裡更深的遺憾。
“是，我想主動申請第一批，可以嗎？”
“繆亞”看了他幾眼：“可以。”
說著，它飛回體育館中央，身軀恢複到之前的大小，“名額有限，貢獻者們先申請先得。”
語畢，所有貢獻者麵前同時出現一個巴掌大小的虛擬屏幕，上麵隻有簡單的兩個框，一個是“申請加入”，一個是“不申請加入”。
最下麵還有一排小字，說“請謹慎選擇”。
焦灼的選擇再一次擺在所有人類貢獻者麵前。
前一刻，他們剛憑借過人的毅力和勇氣，憑借對親人、愛人的愛戰勝恐懼，選擇成為貢獻者，下一刻，他們又再次站在人生的岔路口，選擇再一次站出來，還是暫時觀望。
這一次，親人、愛人的存在不再是他們勇氣的來源，而是拉扯他們加入觀望隊伍的力氣。
他們看著最下麵那幾個字，看著繆亞人狀似好心的提醒，心裡冷笑連連，臉上繃得很緊。
“我說。”
這時，被大眾飛速銘記的清淡女聲再度響起。
“既然我沒有彆的選擇，乾嘛還給我整一個選擇屏幕？”蘇璃是真的納悶，“還有，屏幕裡左邊的選項，‘不申請加入’居然還是亮著的？我可以按？按了有用？”
“繆亞”：“……”
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人類忽的驚醒過來。
是啊，無論他們怎麼選，最後敲定最終結果的，是繆亞人。
現在繆亞人一沒有公布第一批名額數量，又沒有說主動申請的人數超過或者少於他們想要的數量，後續處置、篩選怎麼進行。
他們在這裡想太多，其實作用不大。
蘇璃奇道：“你不會真的忘了我還在這兒？”
忘是不會忘的，她投票率那麼高呢。
“難道你們介入繆亞，智能AI那個，你們太過介入它的程序，係統內部漏洞會變多？”蘇璃發散思維，“還是重啟後的AI沒有之前那個好用？”
“……”繆亞，“貢獻者蘇璃的選項已關閉。”
一聽這話，蘇璃眉毛就挑起來。
繆亞人暫時把權限還給繆亞本AI了？
也是，繆亞人侵略地球的目的，一個是找人當小白鼠試驗機械改造方案，另一個，就是找樂子。
要是樂子不僅不能給繆亞人帶來快樂，還會讓他們不爽，自然沒人樂意接管繆亞。
打岔過後，每個人的自主選擇繼續進行。這一回，人類選擇時，無論選哪個，都鎮定不少。
“結果統計中。”
“統計完畢。”
“有……人主動申請加入第一批改造名單。”
繆亞說完選擇結果，停在半空中不吭聲。
蘇璃對這個數字不算意外，同時，她還敢肯定，很多主動加入第一批改造的人，在現實中的身份比較特殊。
她淡淡地笑，不像對繆亞時的譏諷，那是一種單純、溫暖的笑容。
這就是她生活的世界，生活的星球。
希望永存。
時間緩緩流逝，人類貢獻者仰頭看半空中一動不動的繆亞，心裡奇怪。
繆亞人不是用他們來找樂子，怎麼突然啞火了？
還是，有什麼更嚴重的情況，在他們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
“統計完畢。”
終於，繆亞再一次在人類麵前彰顯它的存在，用第二句“統計完畢”。
這一聲讓很多人心裡發寒發慌。
明明早就已經統計完，為什麼突然又來了一句？統計的什麼？是他們每個貢獻者的選擇嗎？
繆亞：“第一批貢獻者已全部移送至實驗區。”
“！！！”
山呼海嘯般的驚愕呼嘯著掠過所有人心間。
繆亞不說話，是去移動他們現世中的身體了？？？
所以主動申請的人類，已經……
等等，繆亞隻移動了主動申請的人類的身體，其他人呢？暫時不用管？第一批改造者名單定了？
還有，實驗區哪兒來的？繆亞人趁他們在虛擬世界驚慌，在現實世界，在地球上臨時建的？
“正在關閉第一批改造貢獻者精神網絡。”
隨著繆亞這句話，體育館裡無數個身影變淡，變成虛無。
剩下的人知道，主動申請的人已經去往他們觸及不到的現實世界，更知道，在場的人裡，哪些選擇前進，哪些選擇觀望。
有人埋頭捂臉。
“剩餘貢獻者將轉至觀看平台，正在轉接中。”
他們：“！？”
等這些貢獻者再度回到白色房間，看到房間中央那張大得離譜的屏幕，看到屏幕裡逐漸醒來的同胞，看到屏幕角落一小塊熟悉的體育館，看到隨著體育館裡的人越來越少，分給體育館的屏幕越來越小。
他們終於明白，原來，體育館裡的一切，不僅被繆亞人看在眼裡，同樣被地球上的其他同胞看在眼裡。
而現在，他們的角色也發生轉變，他們成為了“觀看者”。
此刻，地球、銀河係中繆亞人最高領導者德維拉，用冷淡的眼神直視小心翼翼提問的同族，不冷不熱地問：“這是你的想法？”
機械手男被剔透的最高等級材料製成的眼球一看，聳然一驚，立刻道：“閣下您是總負責人，我們聽從您的指示。”
一旁，整個頭被替換成機械，連頭發絲都是金屬絲構成的男性語氣誇張地說：“德維拉閣下是次高級首領，在第一首領沒發話的情況下，我們當然要遵從德維拉閣下的命令。更何況你自己也說了，這次的增強儲備實驗品的行動，第一首領交給了德維拉閣下、德維拉閣下是總負責人。”
機械手男眼神一沉。
“還有，你忘了德維拉閣下的能力是什麼？”他笑著說，“閣下那雙眼睛，可是能夠觀察到視線裡任何一點細節。你覺得閣下會遺漏進而做出錯誤的命令？”
“不，我絕沒有這個意思！”
“夠了。”
德維拉打斷兩個下屬表麵上一邊倒的爭執，無視他們之前湧動的暗潮：“沒必要為一個不入流的東西爭執。”
他的語氣很淡很冷，也冷漠、殘忍到極點。
大象會在乎、關注地上的螞蟻？
在德維拉看來，連星際聯盟都未加入的地球，實在不值一提。
頭發是金屬絲的男性一下笑了，他抬著下巴，用若有若無的眼神睨之前與他“爭執”的機械手男：“不愧是德維拉閣下，您的胸襟、見識比我們廣。”
後者無意識地攥緊手指。
“不過是一個有點意思的……女人。”他看了眼AI繆亞的報告，“值得這麼大驚小怪？”
“還是說，你擔心那女人鬨出事來？擔心Z-16783號星球脫離我們的掌控？”
“我們是星際最頂級的文明——一級文明繆亞。”
他的聲音很輕，可接踵而至的大笑聲裡卻透著一股彆樣的意味：“這是我七十多年來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或者，你害怕了？”
他猛地拉進和機械手男的距離，模擬出的無機質眼睛盯著後者，一動不動。
“我沒有！”
“好了。”
德維拉第二次開口，撩起眼皮掃了一圈，所有人立刻規規矩矩地回到原位坐好，挺直背脊。
“靜觀其變，通知研究室分析1號實驗品，跟進後續。”德維拉輕描淡寫地說，“我希望這樣的自信，每一個繆亞人都有。”
“是。”
“但如果一旦事態失控，可能給族人帶來不好感官，立刻執行最高等級清除指令。不要忘了我們的使命和責任。”
“是！”
·
在人類殷切的注視中，在無數個實驗艙炸裂、無數個人類第一批改造者失去被稱為“人”的資格後，終於，分開的小平台逐漸聚攏，拚湊成比之前小了太多的大平台。
前後差距大得讓很多在虛擬空間關注的人類心驚、心痛。
那麼多的他們的同胞，已經……
相同的時間，很多很多人類再說不出一個字。
很快，大平台上的實驗艙有序打開，一個又一個還能看出人形的地球人出現在所有人視線裡。
有人看見心心念念的親人、愛人、朋友還活著，堵在嗓子眼裡的那口氣終於通順；也有人看見他們身上，和那些“人”類似的、明顯不屬於人類的部位，以及那些塌陷的身軀、皮開肉綻的模樣，哭得肝腸寸斷。
“艸特麼繆亞人就長這樣吧，醜……”
他們想說怪不得多作怪，原來是人醜。
——調整他們地球人身體機能、素質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想要在他們的同胞身上實驗改造方案，看改造後的效果夠不夠好看，那不得先改變同胞們的外貌、身形？不然怎麼看？
有人很早想到這一點，但在問AI繆亞得不到回答後，忍耐著惡心，默默在心裡祈禱繆亞人的長相和地球人大致相似。
然而現在，同胞們、先行者們的親身經曆告訴他們——
繆亞人長得比他們醜得多得多！
縱然沒有實切看到繆亞人，縱然所有的隻是猜測，但在猜測出現的那一刻，人類心中是細微的、微妙的暢快。
然而下一秒，隨之而來的，又是比山更厚重比海更深的悲涼。
心理上一時的暢快有什麼用？
現實裡，他們被困在虛擬世界裡什麼都做不了，徒有一丁點兒隨時被湮沒的心理慰藉；他們的同胞被扣在平台上接受實驗，成為繆亞人的實驗對象，成為……人類絕不想成為的樣子。
哈哈。
無邊的荒唐、對自身弱小的憤怒覆蓋住他們的心臟。
與虛擬世界裡還算平靜相比——畢竟每個白色房間隻有一個人，想和人宣泄、打架、驚惶都找不著對象——大平台上，發現自己身體變異的人類改造者間的恐慌，更明顯，更深切。
“我怎麼了？我的身體怎麼了？”
好好的正常人，麵對突然的可能被開除人籍的危機，誰能保證自己一定能保持理智和冷靜？尤其在他們發現周圍人變了，實驗艙、平台占地麵麵積變小了數倍之後。
有人瘋狂大叫，有人歇斯底裡，有人悔不當初。
但也有人，用驚人的意誌遏製內心的惶惶不安，用各種手段記錄這場“實驗”。
在繆亞人降臨之前，他們職業特殊而普通，隱秘而光榮。因為這群人的身體素質普遍比常人高，他們存活概率高，在現有幸存者裡麵占比高。
時時刻刻關注周圍的他們警惕看了一圈，忽然發現——
平台東南角，好像缺了一塊？
出色的記憶讓他們一下回想起，那是所有實驗艙編號開始的方位，那裡，有這一天以來最受矚目的人類。
蘇璃。
驚愕的視線慢慢彙聚，不僅是現實世界裡尚且惶惑的第一批改造者，還有虛擬世界數十億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