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太子的劣性,甚至覺得自己隻要一轉頭,溫慎之就能從這店中消失不見,保不齊下一次便要在平康坊內才能抓得到太子了。
可今日溫慎之好像轉了性,他沒有一絲要離開此處的意味,隻是請店家一道道往上加菜,延景明食量大,吃得又香,溫慎之卻多是淺嘗輒止,天下的山珍海味,他大多都已嘗過,自病後他口腹之欲寡淡,僅是覺得看延景明吃飯有意思,等店家將端午方有的雄黃酒溫好端上之後,他飲一口,秦衛征便忍不住小聲提醒,說太醫令他少飲酒,溫慎之方看向延景明,將酒盞推了過去。
他想,今日是端午,本該是喝一些雄黃酒的,而西羯人除卻尚武之外,還喜烈酒,這麼一小杯雄黃酒,對延景明而言,應當不是什麼大事。
延景明不知溫慎之推給他的是什麼東西,他端起酒盞,小飲一口,覺得有些甜絲絲的,飲入喉中,又有些溫熱,有些像是阿嬤熬的奶茶,他將那一杯雄黃酒都喝了,還覺得有些不夠,溫慎之便主動做了酒侍,接連為他斟酒,一麵道:“端午五毒俱出,飲些雄黃酒,好辟邪驅毒。”
延景明噸噸噸輕鬆將那一壇酒喝了個乾淨,跟著點頭,跟著溫慎之學習,道:“介是雄黃酒——窩還是第一次喝酒。”
溫慎之喚店夥計上酒的動作一頓。
延景明麵上便已開始隱隱有些微紅,卻仍不覺有異,隻想那酒甜絲絲的,他很喜歡,他想要更多一些,溫慎之一手扶額,另一手將那酒壺擋著推遠,他未曾想過延景明竟然不會喝酒,也不曾想過這酒才剛下去,延景明的臉竟然就紅了。
溫慎之隻好道:“我先送你回驛館吧。”
延景明不明白溫慎之為何如此說,隻是小聲道:“窩還沒去買辣子雞。”
溫慎之好聲好氣哄他:“我待會兒讓人給你送過去。”
延景明這才站起了身,可那動作稍大,他便不由一晃,一手扶住桌沿,隻覺得自己不過隻坐了這麼一回兒,再站起身時,便好像踩在雲端之上。
他很擔憂。
他走路都打滑,待會兒要怎麼爬牆啊!
要是沒辦法在阿兄回來之前爬牆回到驛館,阿兄肯定是要生氣的!
可延景明實在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他隻能在腦中勉強回憶當年母妃同他說過的話,母妃說過,中原有無數種蒙汗藥,隻要嗅就能暈倒,輕輕拍肩便會昏迷……延景明覺得,自己很可能,是中了蒙汗藥了。
他實在站不穩,溫慎之伸手扶他,可延景明一個趔趄便摟住溫慎之的腰,還口齒不清含混念念叨叨,道:“介素不素下藥的店。”
溫慎之:“……”
延景明:“窩要暈了。”
兩杯雄黃酒而已,延景明頭昏目眩,抱緊了溫慎之不肯撒手,溫慎之無可奈何,隻得令秦衛征趕快去備車馬,他先送延景明回驛館,可不想延景明好像已沒有方才那麼暈了,他扒著溫慎之的腰,巴巴抬起眼,認真說道:“窩還可以……再來一杯!”
……
溫慎之當然不敢讓延景明再來一杯。
他帶延景明返回驛館,在馬車上時,延景明便已悶頭睡著了,可即便他在睡夢之中,卻仍是不住念著翻/牆,顯然是怕極了被阿兄發現他偷溜出了驛館。
溫慎之也不敢從正門送延景明回去,上一回他偷溜出宮,消息傳到忠孝王溫恭肅耳中,溫恭肅便去找了太後,令他也受了責罰,而明日他二人便要大婚,照常理而言,他們是絕不可在今日相見的,若他還要明知故犯,太後必然又要動怒。
溫慎之想,還是翻/牆吧。
他站在驛館牆下,抬手看著那足有一丈高的牆,不由歎氣,想著驛館好像也不是什麼機要重地,為何要將牆修得這樣高。
而今他身體欠安,平日雖無異樣,可體力確實已不如往常,來時他一人翻/牆便有些吃力,而今還要帶上一個延景明,著實有些困難,秦衛征站在他身邊,一時不知自己是否要出手相助,剛要開口——
溫慎之已抬了抬手,道:“我自己來吧。”
他知道上一回他偷溜出宮,秦衛征便已被罰去了一月俸祿,今日之事說來可比上次嚴重,還是他自己翻/牆比較好。
自己的媳婦自己抱,秦衛征沒有媳婦,當然不能讓他抱。
……
帶人翻/牆同自個爬牆不同,這一下,溫慎之著實翻得有些困難。
他好容易翻身到驛館內,一顆心突突直跳,吸氣便覺得胸口陣痛不止,可此處離延景明的居處應當還有段距離,溫慎之隻能深吸一口氣,攬著延景明抬起頭——
一隻毛茸茸長得貓兒一般的異獸,正瞪大了雙眼看它。
溫慎之:“……”
這玩意,生得有些眼熟。
前兩年父皇大壽,有屬國呈貢一隻,周身雪白帶了黑斑,說是雪豹,而今眼前這一隻雖不是雪白色的,可的確同那隻雪豹長得頗為相似,而不論如何……溫慎之很肯定,長成這副模樣的,肯定都是猛獸。
他下意識護住延景明,緊張後退數步,那異獸卻步步緊逼,忽而猛撲上前,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幾寸長的獠牙,衝他大聲咆哮。
異獸:“喵。”
溫慎之:“……”
異獸:“喵嗷。”
溫慎之:“……”
異獸:“喵嘰嗷。”
溫慎之:“……”
異獸躺下身,翻出毛茸茸雪白的肚皮,將大腦袋蹭在延景明的腿上,心滿意足打起了呼嚕。
溫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