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延景明這問題,溫慎之還真沒遇到過。
他一般不會把顏料弄到臉上,平常若是顏料沾了手,他也並不在意,最多五六日,這顏色就該掉得差不多了。
可臉就不同了。
延景明的膚色本就較中原人要白上許多,臉側沾了點點紅痕,看起來便格外醒目突兀,讓人的目光忍不住便要往上飄。
而在西羯王宮之中,延景明向來是最注重外表的那一個。
他母妃隻惦念著吃,父王與阿兄又隻想著如何對外展現自己威猛孔武的粗獷氣魄,隻有延景明打小便有些臭美,喜歡穿好看的衣服,也一定要將自己弄得乾乾淨淨才肯出門。
如今他卻將自己的臉弄成了這副模樣……
在這顏色消失之前,延景明絕不願意離開東宮。
……
延景明委屈不已,溫慎之卻……
他有些小開心。
他發覺延景明的臉上沾了紅痕,或許有段時日難以離開房間,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鬆了一口氣。
真好。
延景明沒辦法出門,那他那可怕的西羯訓練大概總歸要暫停一段時日,自己總算有能夠喘息休息的時間了。
他不敢將這欣喜之意表露在臉上,便仍是同往昔一般滿麵平淡,神色冷靜,心中卻樂開了花。他看延景明委屈巴巴拿手蹭著臉上的紅色痕跡,咳嗽一聲,竭力暗示,道:“無妨,你這幾日便待在宮中吧,我陪你。”
延景明委屈小聲答應:“……嗯。”
他這幅可憐兮兮的模樣,溫慎之多看幾眼,便忍不住滿心懺悔,可比起懺悔而言,不鍛煉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握住延景明的手,說出自己內心所想,委婉暗示道:“既然如此,那你的訓練——”
延景明歎了口氣,小聲喃喃:“也許阿廖莉能幫幫忙。”
溫慎之幾乎要喜上眉梢。
延景明:“那這幾天窩就隻能訓練泥惹。”
溫慎之:“……”
等等,什麼?!
延景明:“窩也不能離開房間,沒辦法跑步了,那窩們把卡米叫過來吧。”
溫慎之:“……”
這不對吧?!
這意外來得太過突然,延景明好似一瞬間便對畫畫失去了所有的興趣,他覺得這種文化人才做的事,自己果然不太擅長。
他很傷心,而今好像也隻有揮灑汗水狠狠運動才能讓他感到開心了。
他又歎了口氣,抬起頭,這才發現溫慎之的神色,實在有些古怪。
本該是自己悲傷的事情,溫慎之看起來好像比他還難過,延景明不由開口詢問,疑惑道:“泥尊麼了?”
溫慎之:“……你不能陪我出門,令我有些難受。”
為什麼彆人都不練了,他還要練!
溫慎之心中悲痛,可麵對延景明的疑惑眼神,他隻能保持微笑,又道:“無妨,待你臉上痕跡消失,我便不覺得難過了。”
對,那時候有一堆人陪著他痛苦,看著彆人和他一般難受,他當然就不覺得難過了。
延景明向來天真,自然也不曾想過中原人竟如此“險惡”,他隻是點了點頭,覺得自己明白了,而後便去請藍暖將卡米帶過來。
藍暖轉頭離去,可片刻之後,她又折返回來,一麵還將西羯大王子延春帶到了此處。
再過幾日,延春便要返回西羯了,他一直擔憂延景明在宮中過得不好,想入宮來看一看延景明的情況,那中原的禮官卻同他說,這不合禮數,一定要他多等幾天才可以。
延春焦心,好容易挨過這幾天,便迫不及待過來了。
他仔細端詳延景明,幾日不見,總覺得延景明好像還吃胖了一些些,就是臉上不知蹭了什麼玩意,看起來臟兮兮的,他正要詢問,延景明已先一步開了口,委屈將整件事同延春都說了一遍。
延春很驚訝,反問道:“你們方才在畫畫?”
延景明點頭。
延春又問:“殿下會畫畫?”
延景明用力點頭。
溫慎之總覺得他二人的對話莫名有些不對,他膽戰心驚,總覺得延春會同延景明一般,口出什麼驚人之語,他便先延春一步開口,道:“我幼時同父皇學過畫,隻是略通一些。”
延景明卻要吹一吹他的神仙畫技,道:“阿兄,他很厲害噠!”
溫慎之:“哪裡哪裡。”
延景明:“畫的小人超好看的!”
溫慎之:“過獎過獎。”
延景明:“泥床頭小書的畫,全都比不過他!”
溫慎之:“客氣客……”
溫慎之:“……”
不是,等等,什麼畫?
延景明說完這一句話,延春果然頗為訝然看著溫慎之,如同是聽見了什麼了不得的話一般,滿麵的不敢相信。
溫慎之:“這……這是誤會。”
他畫秘戲圖,為的是同心懷不軌之徒凸顯自己荒淫無度,這是掩飾,而延景明年紀小,玩心也重,並未將心思放在情愛之事上,因而他不諳世事,不懂秘戲圖的含義,還覺得這事有趣,可延春就不一樣了。
大王子隻會覺得,自己的弟弟所托非人,大盛太子,是個下流色批。
他一點也不希望大王子知道這件事啊!
溫慎之看這延春凝重的神色,還有那足有他大腿粗的手臂,賁發的胸肌,總覺得下一刻延春便會惱羞成怒暴起傷人,而他還抵擋不過,隻能認輸。
他慌了。
溫慎之想要解釋。
溫慎之:“那些畫……我……”
延春抬起了手。
溫慎之語速飛快:“隻是畫來玩玩,大王子放心,我並無他想,也絕不會三心二意。”
延春的手越舉越高。
溫慎之額上泌出細汗:“我隻是看過一些,知曉此事,喜畫美人,絕對沒有去——”
延春的手落在溫慎之肩上,拍了拍他的肩,很是感慨,道:“不愧是大盛太子啊。”
溫慎之:“……啊?”
延春:“看著就像是文化人!”
他與延景明一道點頭,兩人的目光之中都寫滿了敬佩,反倒是弄得溫慎之有些不知所措,實在不知概要如何言語,而延春滿是期待,甚至主動湊上前了一些,認真喚溫慎之道:“殿下。”
溫慎之立即坐正身子,點頭,道:“大王子有何事?”
延春:“我能看看嗎?”
溫慎之:“……”
溫慎之怎麼也想不到,事情竟會發展至如此境地。
他沉默不言,一時竟不知還能如何開口。
坦白說來,他畫秘戲圖時,心思大多放在了畫技之上,琢磨著此處該要如何畫才好,因而哪怕是淫/靡之畫,畫時也難有他念,賣畫就更與他無關了,那可是文玄光的事,同他溫慎之又有什麼關係呢?
如今延春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溫慎之自是尷尬不已,照中原的輩分算,延春可是他的大舅子,給大舅子看這種東西……溫慎之不好意思,也絕對做不出來。
他遲疑不決,更是滿麵尷尬,延春便覺得自己懂了。
中原人多委婉,對這種事著實放不開,溫慎之不好意思提,那延春便也不說了,他心領神會,卻偏偏還要補上一句,道:“殿下放心,我明白中原的禮數。”
溫慎之:“嗯……”
“我不看就好了。”延春認真點頭,道,“殿下可以和我弟弟一起看!”
溫慎之:“……”
不是,為什麼這些話延春一說,聽起來便那麼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