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景明不知道鹿生不生氣, 但是他很生氣。
這一路走來,民間究竟如何,老百姓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日子, 他不信國師沒有看到。
可就算如此,那國師還是要拚了命粉飾太平,想方設法不讓皇帝知道此事, 杜撰出什麼祥瑞臨世的假象, 如此行徑,怎麼能不讓人氣惱。
延景明摟著那小鹿,見它傷得實在嚴重, 而他不會診治, 隻好看向暗衛首領,問:“泥有藥嗎?”
暗衛首領微微一怔, 搖了搖頭, 道:“太子妃放心,屬下就讓人過來幫忙, 這鹿不可留在此處, 還是先送回去比較好。”
他心中清楚得很。
天降祥瑞白鹿, 國師不可能會錯過這麼一個邀功的機會。
這鹿腿上有傷,跑不出多遠, 隻怕再過上片刻,就會有國師的人過來將鹿帶回去,而後再送入京中, 好令皇帝開心, 他便可多得賞賜,這招國師已用過許多次了,暗衛首領簡直熟悉得都能背出來。
他喚來暗衛, 令他們先將這小鹿帶走藏好,而後又匆匆折斷腳下樹枝,做出那白鹿逃往深山密林之中的假象,而後方才拉著延景明返回原處,以免撞上了國師派來此處搜尋白鹿的人。
他二人朝回折返,延景明根本憋不住心中惱怒,卻又無從發泄,甚至忍不住低聲開口,道:“窩覺得泥師兄說的話,也沒有錯。”
此事到了如此地步,那是斷然不可能善終的了。
若今日皇帝突然改好,不再去追求那虛無縹緲的長生,難道這大盛百姓,就能突然忘記了自己昨日遭過的苦難,突如其來地原諒他嗎?
延景明覺得這不可能,事情到此地步,隻怕連拖著狗皇帝下來揍一頓,都已不足以解決這件事了。
暗衛首領不敢隨意接話,更不知如何接話,他隻能同延景明道:“這得看殿下的意思。”
延景明皺一皺眉,好像更不高興了。
他們回到祭祀之處,還回了方才的大樹之上,便見國師不知又折騰出了什麼花樣,正將一份寫滿了字的黃紙丟入火中。
延景明小聲嘟囔,問:“他在乾什麼?”
暗衛首領也不太懂這些儀式的彎彎繞繞,他隻能大致猜測,道:“應當同朝臣上疏一般,他要燒了那黃紙,給老天爺寫奏折。”
延景明小聲嘟囔:“要是老天爺真有用,還能有這些事嗎。”
暗衛首領深表讚同。
隻不過他讚同沒有一點用處,那邊國師已經燒了表文,又是一陣誦經唱跳,好容易一切儀式結束,延景明坐得腰都疼了,他正想從樹上下來,那邊又咋咋呼呼傳來一陣驚歎,嚇了延景明一跳,又一次以為自己是不是被發現了。
可那隻是國師弟子在離去之前整理法器,從方才國師燃燒表文之處撿出了未被燒儘的破碎紙條。
方才那火有多大,延景明看得清清楚楚,這種情況下,本不該有碎紙未被燒儘的。
延景明忍不住自己翻白眼的衝動。
根本不用多想,這一定又是國師在裝神弄鬼。
暗衛首領卻神色嚴肅,甚至坐直了身體,警惕看向國師與那弟子,好似在防備他二人之後的舉動。
當今聖上最信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那也就是說,若是想扳倒一個人,從這些事上下手,必然會容易許多。
而今日突發此變故,這可是以往從未有過的事情,暗衛首領覺得這總不會是國師為了給自己討賞而新編出來的法子,表文這等大事,隻怕後麵有什麼了不得的大陰謀。
那國師弟子謹慎從紙灰中挑揀出了幾片碎紙,令人裝好了呈到國師與太子殿下麵前,而他則匆匆跪倒在地,倒也不說所謂何事,隻是不住發抖,像是受了什麼極大的驚嚇。
國師蹙眉一看,方才那幾頁的表文,大多隨烈火化為了灰燼,僅有幾字殘留,而那幾字拚湊起來——
國師不由低語,喃喃念道:“天下……難有二龍……”
溫慎之:“……”
國師神色大變,匆匆拂袖蓋住那托盤上殘餘的字跡,聲音微微發顫,道:“殿下,此事……此事意味不明,應當是臣的表文出了錯……”
溫慎之微微同他笑,道:“國師不必驚慌。”
可他心中卻難有半分笑意。
天下難有二龍。
這國師,究竟想做些什麼。
……
哪怕國師匆匆閉嘴,又擋住了燃餘下的紙片,還立即便令人將此物拿了下去,也不許眾人討論,可他方才那一句話,已有不少人聽見了,這等驚天大事,私下隻會愈傳愈烈,根本不可能對外隱瞞。
延景明雖然不懂那句話的意思,可白鹿都是假的,他想,這必然也是假的。
既然祭祀結束,眾人便又要下山返回山下紮營之處,延景明隨暗衛首領先行一步,他得趕回去換衣服,再裝作真的睡了一日的模樣,以免有人生疑,可這一路回程,他覺得暗衛首領神情嚴肅,就好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弄得他心中也萬分緊張。
他在營中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宮人來報,說太子殿下已經回來了,延景明這才匆匆出門,恨不得一路小跑到溫慎之賬外,便見秦衛征也擺著同暗衛首領一般的神色,他心中更為不安,隻想早些同溫慎之問清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溫慎之已在帳內等候,他像是已猜出了延景明的來意,甚至不必延景明多言,便已主動開口為延景明解釋,道:“國師此舉之意,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