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
鄭煜澄從容的請女侯入座。
女侯對他無甚好感,目光掃過首座的懷章王,終是坐下。
“不知女侯前來,有何要事?”鄭煜澄也不客套,直接發問。
女侯淡聲道:“聽聞貪官藏銀之處在巫江之上,不知刺史有何對策?”
鄭煜澄和衛元洲對視一眼,並未作答。
這位女侯,前一刻恨不能對他痛下殺手,豈會真心前來相助?
廳內陷入一陣短暫靜默。
“先時要燒要殺,今朝又探問州務機密,女侯怎麼儘挑不合適的事情來做呢,是愛好嗎?”
眾人循聲望去,見一白裙少女挽臂勾著個粉裙姑娘緩步而來,因腿上微恙,走路時輕微瘸拐。
鄭煜澄立刻起身扶她,“怎麼來這?”
溫幼蓉抬抬下巴:“她來得,我來不得?”
女侯涼涼的瞥她一眼。
這語氣,鄭煜澄能拿她如何?
他搬張椅子挨著自己,扶她坐下。
衛元洲掃一眼滿眼都是女人的鄭煜澄,又看著交接完畢便默默站到後頭不走,滿眼想看熱鬨的小姑娘,給了樊刃一個眼神。
樊刃會意,趕緊又搬來一張椅子,正正放在王爺身側的位置,畢恭畢敬:“鄭姑娘請坐。”
打算貓在後頭偷看的鄭芸菡:……
放在往常,議事廳內商議正事的都是在朝為官的男人,女人不該輕易踏足,但此刻沒人敢冒頭說這個,畢竟坐在懷章王手邊的,是大齊唯一的女侯。
況且,這人分明是懷章王護著的,管不著管不著。
鄭煜澄眼神輕動,並未說什麼。
……
自曹芳瑞和賈、費之事落定後,並州官員無不對鄭煜澄佩服敬畏,誰能想到平日裡溫和帶笑的男人,私底下的部署竟然這般周密?
驚訝之餘,又開始紛紛自我審視,唯恐自己曾經做了什麼不得體的事情被大人看在眼裡。
今日女侯一來,眾人便覺得氣氛詭異,即便有懷章王坐鎮在此,大人仍是顯得十分小心翼翼,連說話都格外謹慎。
直至此刻,他們眼見白裙少女殺進來,再將當中的關係理一理,一顆心便落下來。
當初曹芳瑞帶著溫公子闖入刺史府時,也是一路火花閃電的直衝大人
而來,這位溫姑娘截了他們的威風。
今日女侯忽然登門,氣氛略微緊張,在座之中,恐怕也隻有這位祁族少主敢與女侯這樣說話。
……
溫幼蓉坐下來後自在的很,拉著鄭煜澄的手:“方才說到哪裡了?”
剛問完,她自己一拍腦門:“啊對,說到藏銀之處既明,該出航探尋,早日緩解並州之急,救百姓於苦難。”
鄭煜澄含笑點頭:“嗯。”
你說的都對。
溫幼蓉正要說下去,忽的頓住,像是剛剛發現邊上還坐了不速之客,慢悠悠轉過頭去,挑眉。
您,還有事嗎?
終究是母女,一個眼神就足夠。
女侯麵對她時,已無山中那般陰鷙偏激,甚至看懂了她的意思,隻冷笑一聲:“憑你?”
溫幼蓉迎著她的目光,平靜又篤定:“憑我。”
女侯掃一眼鄭煜澄,淡淡道:“你已不是祁族少主,當眾放這樣的狠話,回頭再來祁族借兵求人,可就不好看了。”
鄭煜澄眼神微變,看向身邊人。
她並未露出失落之色,滿臉坦然,似乎並沒有求助祁族的意思。
這時,安靜許久的衛元洲忽然道:“厲山祁族劈山引水,的確精通山水之道,然大齊幅員遼闊,兵強馬壯,熟悉水戰者,遠不止厲山祁族一支。冀州以東有東海郡,前朝國破後歸降,鎮守沿海之地多年,亦訓出一批不遜於祁族水部的水師。”
他輕勾唇角:“鄭大人早已猜測藏銀之地未必在山中,縱觀並州水勢地形,又綜此前巫江流域河盜作祟,入江查探在所難免,本王此去冀州,就是為了向東海王借一支能江上作戰的水師。”
頓了頓,他意味深長道:“沒想並州突發意外,本王隻能先行趕回,算算日子,援軍不日便到。隻是這支軍隊尚缺一指揮將領,若能有溫姑娘協助作戰,當是如虎添翼。”
鄭芸菡詫異的看著二哥和懷章王。
原來二哥早就有了這個打算?
王爺是去冀州東海郡借兵?
女侯定是知道江上藏銀一事,以她的性子,未必是來搶功勞,多半還是衝著阿呦,她知道阿呦一定想幫二哥,少不得要捏著祁族水部針對阿呦。
沒想二哥連這一點都預先想到,便是真的需
要擅長水戰者,也不會被女侯的態度牽製了。
女侯第一次正眼打量鄭煜澄。
鄭煜澄姿態從容,眼神清明坦蕩。
這男人,的確生了一副好皮囊,麵上隨和溫柔,心思深不見底,恍惚間,竟讓她想起了另一個人來。
那個人,也總愛端著溫柔的笑,讓人迷失那份溫柔裡,險些以為那些海誓山盟都是真的。
“好。好得很。”女侯起身:“鄭大人心思敏捷周密,是本侯輕看了。”
她望向溫幼蓉,意味深長:“你又可看清自己對他的用處。”
女侯轉身的瞬間,溫幼蓉笑道:“待我打了勝仗,就要和他回長安成親生小娃娃了,母親若要來討一杯酒水,記得提前告知。”
女侯駐足回頭,冷漠的臉上終是露了情緒。
她及笄那年,便是懷著一份請求出戰。
而今,她又要如此。
女侯麵無表情:“這一次,你死在江上,也無人救你。”
溫幼蓉衝她笑著,“不送。”
女侯走後,一廳的人麵麵相覷,他們仿佛察覺到什麼,又不敢亂想亂說。
鄭煜澄遣散眾人,帶溫幼蓉回房,掩了房門將她抱在懷裡,“女侯所言,你……”
“你不要放在心上。”溫幼蓉搶在鄭煜澄之前開口,她捧著他的臉,隻覺得哪裡都很好看,哪裡都很喜歡:“我母親就是這樣的性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也不必想著讓他對你改觀,她永遠不會,就像我們永遠不可能像尋常母女那樣相處一般。”
她已經看透,再說這些話時,帶著一股不符年齡的淡然透徹。
他笑起來,輕輕啄她的手指,“女侯不信我,怕我會負了你,亦或隻是利用你。那你呢,你怕嗎?”
她反問:“你會嗎?”
鄭煜澄眼簾微垂,似乎在思考。
溫幼蓉眉頭一皺,捏著他的下巴一抬:“這還要想?!”
他低笑起來:“我在想,怎麼令你安心。”
他握住她的手:“我記得,我還你欠你三個條件。”
溫幼蓉愣了一下。
他的確還欠著三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