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氣氛有些尷尬。
眾目睽睽之下,明明是客,卻被這般冷斥,換了任何一個小姑娘,臉上都掛不住。
所以,當跪地的小姑娘低下頭,讓人看不清表情時,文櫻差點笑出聲。
她不會哭了吧。
下一刻,那張小臉倏地抬起,不見半點難堪委屈,隻有笑容燦爛。
鄭芸菡本就生的好,膚白貌美,美眸黑亮,燦若星辰,低調掖藏時已然勾人不自知,而今主動將骨子裡的嬌俏悉數施放,再融入十成的乖巧討好,毫不誇張的說——
難以抵擋。
太妃被這份明媚晃了眼。
鄭芸菡:“娘娘為什麼吼我呀。”
嗓音軟軟的,還帶了點明知故問的委屈。
分明在演,卻讓人無發生氣。
太妃為什麼生氣?
鄭芸菡當然知道。
她察覺太妃擅改補品藥量,在懷章王麵前假裝精神,答應過她保守秘密,結果轉頭就將她賣了。
鄭芸菡沒有母親,直到認識太妃,那些隻能在心中想象描畫的母親姿態,仿佛被人添了鮮亮的一筆。
她沒有理由的偏向賢太妃,卻又不想見她繼續這幅為兒子自咽苦水的模樣,賣的毫不猶豫。
太妃不氣才怪。
衛元洲挑眉看著她。
小丫頭,討巧時是真討巧。
所謂母子連心,大抵就是連欣賞美的眼光都很相近。
賢太妃的冷色裡擠出幾絲抑製不住的笑,趕在冷臉崩散前,忽然伸手在小姑娘的臉上捏了一把:“不守信諾!”
這一把真用了力氣,鄭芸菡輕呼一聲:“疼——”
“母親!”衛元洲看的心疼,維持許久的端正瞬間垮了,搭膝的手已伸過去想要護人。
廳中諸客看的目瞪口呆。
王爺何時這般緊張失態過。
賢太妃笑了一下,撒開手。
看到太妃笑,鄭芸菡也笑,她顧不上疼,積極地把另側小臉也湊過去,與她打商量:“這邊也給娘娘捏,娘娘能再笑一笑嗎?”
賢太妃怔愣,衛元洲欲護佳人的手僵在半空,尷尬又滑稽。
起初,賢太妃的確是愛屋及烏,這才待鄭芸菡不同,但後來衛元洲離開長安,她信守尋妻諾言,登門拜訪,賢太妃才將她看的更清楚;心思細膩卻
不算計,懂事善良亦明理有主見,與她相處時,會覺得舒服放鬆,隻剩笑鬨欣悅。
今日再見,賢太妃不過一句話,她已知道是哪裡開罪,機警討巧的模樣直擊賢太妃乾涸枯敗的心田,一顰一笑皆如甘泉諸入,令人倍感潤澤舒適。
偏偏賢太妃清楚,她與旁人不同,並不是為了那冷直的傻兒才這般對她。
賢太妃的小心思轉了一圈,目光落在兒子身上,不由歎息。
這小子,哪裡能指望他將小姑娘哄回家。
他哄女人的手段,都不及麵前這小姑娘的半成功力。
思及此,賢太妃斂了笑意,並未捏她另一半臉,淡聲道:“坐得久了,有些累。”
咦?
鄭芸菡敏銳察覺太妃的冷漠,有點拿不準。
剛才分明哄笑了的。
衛元洲起身去扶:“兒子送母親回房。”
眾人皆知太妃身體欠佳,能在廳中陪客多時,已給足了顏麵,紛紛起身恭送太妃。
賢太妃抬手搭了衛元洲,另一側卻空著。
鄭芸菡看向平嬤嬤。
平嬤嬤垂手而立,沒有動作的意思。
她身影一動,狗腿的湊上去扶住另一邊。
衛元洲看著她。
鄭芸菡小心翼翼看著太妃。
太妃不輕不重的哼一聲,卻沒拂開她。
兩人攙扶太妃離開,眾人慢悠悠晃過神來。
這就是兒媳的站位嘛!
今日的太妃對他們的確客氣,但對著那小姑娘時,卻是更真切的親近。
文櫻坐在母親身邊,臉色灰敗。
王爺麾下不少都是追隨多年的老人,除她之外,還有好幾個同齡女眷都來了,見到太妃,無一不起了討其歡心的心思。
可是一兩句話下來,紛紛有些頂不住。
這位太妃,是從深宮中走出來的女人,見慣紅顏變枯骨,腳踏腥風與血雨,與王爺孤兒寡母在長安立足多年,哪裡能真的慈祥豁達容易糊弄,她們每一句話下深藏的動機意圖,在太妃麵前根本無從躲藏,硬湊上去,隻會自討沒趣。
文櫻渾身發冷,第一次意識到,可能她還沒靠癡纏和花招讓王爺收了她,太妃已經先行出麵收了她。
一個是收納做妾,一個是收拾銷毀。
她自知機會已渺茫,見太妃這般對鄭芸菡,隻想看她好
戲,誰曾想……
文櫻妒火心中燒,周身寒徹骨。
……
鄭芸菡和衛元洲攙扶著太妃回房。
衛元洲再次大開眼界。
母親還沒坐下,她已將座中軟墊擺正墊厚;母親剛抬手,她已去蓄著水的銅盆邊打濕帕子又擰乾雙手奉上;母親剛倚入靠座,她已蹲下捶捏按摩。
狗腿至極。
太妃心安理得的享受片刻,終於想起自己還在生氣,又拂開她:“夠了。”
她立馬乖覺得一動不動,聽話極了。
太妃換了坐姿,麵朝著蹲在身邊的小姑娘,終入正題:“你先時怎麼答應我的,又是怎麼做的?”
不等鄭芸菡作答,她抬手指向高大英武的兒子,如泣如訴:“高高在上的懷章王,一回府便將我當犯人審問,不知情的還以為我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你未見他不留情麵的模樣,自是不知我心中寒……這把年紀,竟被親兒訓斥,成了府中人的笑柄!”
衛元洲嘴角抽搐:他訓斥母親?不留情麵?府中人笑柄?
太妃麵露悲戚:“我隻是不想他在外麵還掛念擔心我,這也錯了?”
“娘娘沒錯,是我錯了……”鄭芸菡知衛元洲是孝子,回來後定會提及太妃擅自用藥一事,可她以為他會用委婉的法子,也會抹掉她的告密,假裝是自己發現的。
太妃雙手一揣,冷道:“少裝模作樣。以為我人老眼花,看不清了是不是?你壓根不覺與他告密是錯,巴不得這小子回來將我一頓訓斥,又豈會在意我這老婦心裡難不難受。”
“當日你說,善意的欺騙,終究是欺騙;可善意的毀諾,不也終究是毀諾嗎!”
鄭芸菡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
太妃以手扶額,憂傷感歎:“後宅清寂,你來作伴時,我是真心歡喜;知你亦要離開長安,隻能略儘勉勵,贈物保你萬全……”
語態一轉,怨念叢生:“你倒好,不守承諾,將我這老母親最後一絲苦心打破踩碎,任這混小子欺我吼我;你不覺過錯,也不掛心我的處境,今日登門,恐怕也不是為不守承諾一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