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芸菡沒動,她僵住了。
衛元洲閉上眼,下巴抵著她的額頭。
“本沒想這樣,興許會嚇到你。我以為我們之前很好,我可以循序漸進,叫你接受我。但你近來變得有些不大對勁,方才又那樣,我實在忍不住。”
“瓊花玉苑裡,你說我是英雄,但你認識的衛元洲,其實並不是一個英雄。他年少入伍,隻是希望自己和母親能過得更好。他沒有那麼多家國大義,因為那年的他,連能否康健長大都不確定。他拚殺多年,不溫柔,也不解風情,隻有一個體麵些的身份。”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所以他不會哄人,也不懂小姑娘,卻偏偏認識一個溫柔嬌軟,處處都討人喜歡的小姑娘。也不知什麼時候,這個有趣的小姑娘,從讓他忍不住想多看一眼,變成怎麼都看不夠。可這個小姑娘小他許多,成了他有生以來最大的一道難題,無從下手。”
“若是他做錯了什麼,叫你有了之前的生疏,你告訴他,他也……”衛元洲這輩子沒說過這麼羞恥的話,但他咬著牙,無視這份羞恥,繼續說下去——
“……也想做處處都討你喜歡的男人;若是受了委屈哪裡不開心,也告訴他,他雖不懂風月,但出頭還是很拿手的;若有心事,同樣可以告訴他,他未必全懂,但無論發生什麼事,必是站在你這一頭,永遠隻支持你。”
樊刃帶著幾個親兵,堵著耳朵,眼觀六路,在周圍放哨。
僻靜的小道,心跳聲仿佛能砸穿地磚。
衛元洲緩緩睜眼,隻敢盯著她簡單的發式,等一個答複。
等了好半天,她一點聲音都沒有。
忽的,他的袖子被扯了一下。
他垂眸,發現自己太緊張,不自覺用力,把她整張臉悶進懷裡死死按著。
衛元洲鬆手,目光緊追著她,不願放走任何一個表情。
鄭芸菡滿臉通紅,也不知道是哭的,還是羞的,還是悶的,唯一確定的是,她現在一點哭的心思和力氣都沒了。
她不由得回憶起幾日前那個初嘗情味,因為“愛而不得”糾結又鬨心的自己,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又想起了在並州時觀戰二嫂江上剿
匪,看著江河波濤起伏,她以為那就是壯闊,但這短短幾日,她一顆心的起起落落,比那波濤勢頭更凶。
許是前兩日她將自己的一顆心不斷浸入最壞的想法裡,再取出來翻來覆去的打磨,此刻在衛元洲一句接一句的情話,它一拍慢過一拍。
瞬息的思緒和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周圍的一切都慢下來。
鄭芸菡第一次大大方方看向麵前的男人。
他生的十分俊朗,若是在長安長大,有一個足夠安穩的身份,或許會長成一個風流的公子哥,那雙布了粗繭的漂亮手掌,也會恢複原有的本色。
細細回味他這些話,竟像是將自己完全剖開了給她看。
原來,他心裡是這樣想的。
充滿了焦慮無奈,好像也不比她好到哪裡去。
那她這些日子是怎麼想的呢?
她想情愛的滋味,甜的時候能膩懵神智,酸苦時能涼透人心,稍有不慎,便整個人撲了進去。
然後忍不住想,得虧是遇上了對她無意的人,若是兩情相悅,少不得要再進一步。
一旦繼續往前,不管未來這個人會是誰,她都必須小心翼翼,努力不步母親的後塵。
行差踏錯一步,想錯一念,必定是一場剝皮抽經的折騰。
噩夢有些嚇人,但更像是在提醒她,她始終是和母親一樣的人。
最後想,若始終是一場折騰,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走進去。
做一個不嫁人的老姑娘,足夠有本事,不怕閒言碎語,自己養活自己,誰也不拖累。
但此時此刻,她在心裡默默告彆的男人,竟抱著她說了一番情話。
她忽然有些懂,為何古往今來有那麼多悲劇收場的情愛故事,仍然有一雙雙男女義無反顧的撲進情愛的漩渦。
因為在這份情愛伊始,有從未體驗過的新鮮刺激,有男女在一起才會生出的那種衝動,還有來自心底,自以為永不斷絕的勇氣。
可歲月磨人,最先磨新鮮刺激,再磨衝動,最後,磨光所有勇氣。
當他說出這番話時,擋在他們二人之間的,不再是心意的問題。
而是她是否有這個勇氣。
可惜,她懷揣著一個噩夢陰影去感受男女情愛的新鮮刺激和在一起時的衝動情緒,卻唯獨沒有勇氣。
鄭芸菡覺得,她已經想好了要怎麼回應。
但張嘴時,卻成了另一番話——
“你贈出《鬼子母神圖》給大哥大嫂做賀禮時,我很歡喜;在並州見到你時,我很歡喜;你趕來山裡救我們時,我很歡喜;你帶我去見賢太妃,我很歡喜;在你的小閣樓裡,你幫我準備小書桌時,那些零零散散,好多個歡喜忽然凝在一起,讓我忍不住想告訴你,可你明明不想聽,為什麼又在今日說這些……”
衛元洲呆愣一瞬,稍稍回憶了一下小閣樓那日,險些原地裂開了……
“我……我不是……”
“不過沒有關係……”她笑起來,眼裡含著淚,卻有了光彩,聲調輕快:“我今日終於說出來啦。”
衛元洲瞳孔震動,不自覺地抹了一下臉。
鄭芸菡忽然把手裡的東西遞給他。
衛元洲愣住:“你……你不想要?”
鄭芸菡又遞了遞:“你拿一下。”
衛元洲不解,伸手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