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芸菡一整日都沒見到鄭煜星。
直到第二日啟程時,她剛準備蹬車,才遠遠瞧見鄭煜星一身軟甲持刀護送太子出來。
她昨日就聽說,太子妃已經先於太子啟程回長安,他們二人並不同車同行。深宮是非地,都是長舌人,衛元洲和趙爾嵐這一波剛過,關於太子與太子妃不和的消息又不脛而走。
鄭芸菡多少知道些內情,不由擔心殿下會察覺什麼,遷怒三哥和秦姐姐。正想著,一個內官小跑過來向她見禮,秦蓁請她同車。
……
鄭煜星今日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秦蓁。
她記得,她居然全都記得!
記得小時候他是怎麼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在她麵前賣慘,記得她是怎麼手把手教他親近妹妹,記得他當時有多蠢!
她點到即止,可是那明晃晃的壞笑,分明是在告訴他,過去那些事,他在意一日,就要被她拿捏一日。
簡直是……秦天霹靂。
心煩意亂間,鄭煜星忽然瞥見鄭芸菡鑽進了秦蓁的馬車,原本和秦蓁同行的秦意跳下馬車讓人牽了馬來,他一顆心倏地提到嗓子眼!
秦蓁,你要是敢胡說八道毀了我兄長的威信,我隻能跟你同歸於儘了。
……
馬車裡很寬敞,鄭芸菡繃直身板,端正坐好,一旁,秦蓁握著卷書閒閒翻著,還是先開了口。
“那日的事情,我似乎欠你一個解釋。”
來了!
鄭芸菡猜就是為了這事。
秦蓁放下書卷,“那日你所見,都是真的。陳徹沒有冤枉我,我就是那樣的人,若從前對你有什麼誤導,我向你道歉。”
鄭芸菡看向秦蓁,覺得她這番話實屬意料之外,細細咂摸,又覺在情理之中。
秦蓁:“彆多想,道歉隻為對你的隱瞞,不為彆的。我原本是什麼樣,現在,以後都會是什麼樣。若你能接受,這再好不過,我也十分滿意你這個助教,但若你實在接受不了,心中排斥,再將你框在助教的位置上與我相看兩厭,也沒意思。”
鄭芸菡張大眼睛,有點可憐:“你、你要革我的職啊?”
秦蓁覺得她逗趣極了,笑起來:“怎麼就成我革你的職?我是讓你選。”
鄭芸
菡毫不猶豫:“我不走。”
秦蓁挑眉不語。
鄭芸菡意識到問題的關鍵,趕緊道:“我不想走,也沒有忍耐什麼。我自小長在侯府,博士身上的許多事,我都未曾經曆,我懂得不多,但至少明白,不能單以我個人的是非論斷,來對我不了解的事評頭論足。”
她笑起來,明眸璀璨,煞是動人:“但秦博士在太仆寺授課一事上,我從頭到尾參與其中,看的清楚明白,博士做事認真仔細,嚴肅不怠,令我受益匪淺。將公私分開,我很願意繼續任助教之職,除非他日考核,我被更強的人比下去,否則,我絕不放棄。”
秦蓁支著下巴仔細盯她:“你能公私分明,這很不錯,但人和人之間,是敵是友瞬息萬變,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將那些算計也放在你身上?”
鄭芸菡與她四目相對,大眼睛眨巴眨巴,訥訥道:“你都這樣說了,往後共事,我若不時刻防備著,都不太合適呢……”
秦蓁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爽朗輕快的點頭讚同:“嗯,該防,防的好……”
鄭芸菡跟她一起笑。
秦蓁笑著笑著,忽然一針見血:“其實,你是不舍職位和俸祿吧?”
鄭芸菡笑容一僵,然後更大聲:“哈哈哈哈哈哈——”
秦蓁難得輕鬆,跟著一起樂:“哈哈哈哈……”
車窗簾忽然被猛地掀起,鄭煜星驚魂未定的俊臉杵了進來!
“啊呀!”鄭芸菡被嚇得尖叫,尖叫聲又嚇到秦蓁。
明明是鄭煜星嚇到她們,可他臉上的驚嚇更甚,狐疑的看著兩人,他懷疑她們在笑他,可他沒有證據。
“你們在聊什麼!”
鄭芸菡錯愕道:“沒、沒什麼啊……”
秦蓁軟軟倚在座中,忍著得勢的愉悅,體貼的給他定心丸:“與你無關。”
鄭煜星如獲救命的天籟——原來不是在討論他的黑曆史!
鄭芸菡卻緊張起來,三哥本就不看好秦博士,現在秦博士態度又很冷淡疏離,他們不會吵起來吧!
她正準備打個圓場,卻沒想鄭煜星忽然肅目盯她,厲聲道:“秦博士邀你同乘,你要乖一點,不要鬨她,更不許隨便下車往彆人那裡跑,知道嗎!”
鄭芸菡愣住。
鄭煜星凶完她,
竟對秦蓁客氣起來:“秦博士一路辛苦。”
秦蓁:“鄭大人也辛苦。”
鄭煜星誠懇的建議:“這一路不好燒水,更不宜飲涼茶,你們不妨彆說話,省的嗓子乾。”
秦蓁的笑裡泛起濃厚的嘲諷,鄭煜星親切不減。
鄭芸菡看著兩人你來我往,見了鬼似的。
他們沒事吧。
……
離開長安時,氣候尚且燥熱,回來時,已經要開始趕製秋冬的衣裳。
蘭貴妃眼見鄭芸菡自從做了助教便一頭紮進這事裡,都快忘了自己好歹是忠烈侯府的七姑娘,這才提醒她,她已經很久沒有回過侯府了,忠烈侯從萬寶園回來就不大舒服,告假在家。
鄭芸菡當日便拜彆姑姑回到侯府。
劉氏正在給忠烈侯熬梨湯,聽聞鄭芸菡回府,趕忙擦手:“快將慧兒帶來,再告知侯爺一聲。”
鄭芸菡砸嘉柔居洗漱更衣之後,立刻去見忠烈侯。她才跨過院門,已經聽到一陣又一陣的咳嗽聲,遂問福嬤嬤:“父親不舒服多久了?”
福嬤嬤低聲道:“近來氣候陡然轉寒,侯爺總以為身強體健,夫人又因照顧慧娘沒有隨行,這才病了。”
鄭芸菡扯扯嘴角,淡聲道:“既然回了府,就讓府裡的下人多照看著吧。”
福嬤嬤不由看了她一眼。
以往,若是侯爺有個什麼頭疼腦熱,姑娘必定第一時間表孝心的,如今竟隻叫下人伺候?
忠烈侯的咳嗽有些嚴重,鄭芸菡來時,劉氏正端著梨湯喂他,鄭芸慧在一邊陪著。
見到鄭芸菡,劉氏立刻笑了:“芸菡回來了。侯爺您看,您□□著,人就回來了。”
忠烈侯看向鄭芸菡,“你還知道回來。”
鄭芸菡理著裙子坐下:“學業繁重,的確沒什麼時間回府。聽聞父親身體不適,看過大夫了嗎?怎麼說?”
忠烈侯一聽到“學業繁重”,臉色就更差了:“跪下!”
福嬤嬤臉色一變:“侯爺,姑娘才剛回府……”
“都給本侯閉嘴!”忠烈侯一揮手,又猛咳幾聲:“怎麼,本侯現在使喚不動你了?你拿了榜首,討太子歡心,跟著你三哥胡鬨,還當了個什麼狗屁不通的助教,你就上天了是不是?跪下!”
鄭芸菡按住福嬤嬤,起身跪
下。
劉氏抱著湯盅,眼底滑過幾分緊張,她現在還不能求情,得等侯爺的怒火達到最盛時,她求情才有用。
忠烈侯抖著手指她:“露台晚宴,你一個侯府嫡女對外男大打出手,醉酒胡鬨,丟儘女兒家賢淑之名!因你姑姑出麵,本侯才暫時按下不追究你。沒想你膽大包天,竟然敢跟著老三一起胡鬨!”
忠烈侯雙目猩紅:“一朝大改,哪有那麼容易!老三無知,隻知道討好殿下,卻沒想過這條路有多少風險!一旦出了差錯,是他能擔當得起嗎?到時候,還不是要賠上整個忠烈侯府,甚至是你姑姑來給他善後!”
“至於你,得了榜首,得了風光虛榮,便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了是不是?好好一個姑娘家,當了個狗屁不通的助教,整日與外男嬉笑怒罵,不顧羞恥,你真是枉費侯府多年的養育和教導!”
“你現在,立刻去辭了什麼助教,你母親會以你身體不適為由,那個什麼育馬的課,也不許再上。你不怕彆人說你沒家教,你就不怕彆人戳著你早逝生母的墳頭吐臟水嗎!”
霎時間,鄭芸菡渾身一僵,猛地抬起頭,那雙平日裡總是笑眯眯的眸子,淬滿了冰冷的寒意。
就是現在!
劉氏抱著湯盅一起跪下,“侯爺息怒。”
鄭芸慧也拉住忠烈侯,乖巧的說:“父親,您彆罵姐姐。”
鄭芸菡眼底寒意瞬間消去,看了劉氏一眼。
今日的劉氏,不上眼藥,不吹耳邊風,竟含著幾分淚光跪下來為她說好話求情,就連鄭芸慧也不像以往那樣,不是在一邊捂著嘴偷笑或吃零嘴看好戲。
鄭芸菡覺得好笑,這是演哪一出呢。
就在這時,家奴匆匆忙忙進來通報:“大、大少夫人來了。”
鄭芸菡看到父親皺了皺眉,劉氏和鄭芸慧,卻是實打實的抖了一下。她心中生惑,轉頭見大嫂扶著孕肚走進來,身邊跟著幾個將軍府的老人,原本帶著幾分淺淡的笑,見到她跪在地上時,笑意就沒了。
她向忠烈侯見禮,剛麵朝劉氏,她已經忙不迭的阻止:“不要多禮,你身上不方便。”
舒清桐笑了笑,當真給自己免了禮,施施然坐下:“發生什麼事了,公爹這麼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