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葉涼麵不改色,卻仍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開玩笑的。”渺渺慢悠悠的說，“不過她確實挺想找回過去的,之前她也碰到了過去的朋友,聽說大妖魔之戰她就有參與,果然愛湊熱鬨的這個性格一直沒變。”
葉涼這次是真的有些怔然,即使活了兩輩子的他,也永遠沒法習慣人族每次麵對大妖魔之後的慘烈結果。
人命堆出的勝利，血一層層滲進泥土裡，鋪就了活著的人繼續前行的路。
“我們來的路上，還遇到了鬼域，順便宰了一個鬼王。”渺渺漫不經心的說，“當然,宰是她們宰的，我就跟著收個屍，或者做陪葬的準備。”
若是龍曉天在這,恐怕對葉止殺的感激就要轉變成一種敬佩了,兩個人下一刻說不定就要把酒言歡，結交為知己。
但葉涼已經過了熱血激蕩的年紀，他觀察著渺渺，見她仰著頭看著漆黑的夜空,神色總帶了點悲涼與諷刺。
“渺渺小姐,你在擔心葉姑娘嗎？”
“擔心？”渺渺重複了一遍，像是在咀嚼這個詞，“我隻是不能理解她這種人,可能永遠也不會理解。”
葉涼沉默，他思考著是不是先將話題往彆處引一引，顯然渺渺與葉止殺相處時間並不長，她所看到的也隻是一小部分。
失憶之前的葉止殺，又會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一個有熱血肝膽，仗義出手的英雄嗎？
“葉公子，你會崇拜英雄嗎？”渺渺突然問出了一個聽起來古怪又突兀的問題。
葉涼沉默片刻，“我尊重真正的英雄。”
“為什麼？”渺渺說。
“因為……”葉涼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因為他們承擔了彆人承擔不了的，不願意承擔的。”
“所以我說他們蠢的很。”渺渺冷笑了一聲，垂著眸子。
葉涼下定論般道，“你小小年紀，似乎滿腹的怨氣。”
“或許吧！”渺渺垂著頭盯著自己的指尖，似乎想到了什麼，露出一個頗為古怪的神色，“既然閒來無事，葉公子，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葉涼心想，現在可算不上閒來無事，咱倆還在逃命的路上。
“願聞其詳。”
“從前有個小女孩，她的長輩，父母，都是武功高強的俠客，懲奸除惡，外打邪魔內鬥匪寇。
小女孩受他們的影響，一直努力習武，長大之後也想成為和他們一樣的人，受人尊敬，受人崇拜，最重要的是不要再有人死去了。”
渺渺悠悠緩緩的說，“你猜後來發生了什麼？”
葉涼道，“或許發生了一些變故，讓女孩改了初心。”
初心如舊，何其難。
渺渺仰著頭，“雖然很籠統，但是沒錯。
後來女孩的父母在對付一個很厲害的妖魔時，雙雙殞命，隻剩女孩和兄姐相依為命，可惜禍不單行，兄長沒有死於鬼魅之手，反而得了重病，為了給他治病，女孩和姐姐耗光了父母留下的所有的遺產，他們本來也沒多富有，平時還要接濟窮人。
再後來啊……女孩的姐姐為了救兄長，決定嫁給城中一個富商做小妾。
女孩當時還挺怨恨富商，如今想來是沒有道理的，富商有錢與他們非親非故，總不能因為他們之前總幫助彆人，彆人就要一樣幫他們。
怪隻怪女孩太弱，還想不出彆的辦法救兄姐。
其實她完全可以把刀架在富商脖子上，拿一筆錢帶著兄姐遠走高飛。”
這很講道理，又很不講道理的說辭，讓葉涼也是無言。
他倒也沒有覺得渺渺的想法偏激，人人都有其行事道理，他站在時間之外聽過去的故事，不需要發表任何見解，隻要做到傾聽就好。
“當時的女孩隻能無能的哭泣，看著姐姐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兄長也沒留住，他的病太重了，這世上總有些病症，是再好的大夫也救不了的。
在兄長死去之前，又有人上門求助，說村裡鬨了鬼魅，也沒有錢吃飯，乞求女孩家能幫幫忙，救濟救濟他們。
女孩說，現在他們家裡既沒有人，也沒有錢了。
你猜那些求助的人什麼反應？”
渺渺笑的很冷，“他們認為女孩還有女孩的兄長都是貪生怕死之輩，及不上她的父母一點半點。明明住著那麼大的宅子，卻一點錢也不肯施舍給有困難的人。
後來女孩的兄長去世了，喪事辦的很簡單，連棺材錢都是富商出的，事情是鄰居見他們可憐幫著辦的，而從前受過女孩家恩惠的人，一個都沒有出現，連祭拜都沒有。”
葉涼輕輕歎了口氣，人心薄涼至此，確實讓人無話可說。
“後來女孩又去探望過姐姐，問她願不願意和她一起逃走，姐姐那時已經懷了身孕，隻說世道殘酷，能去哪裡，又該過什麼樣的日子。
她心灰意冷，也認命了。
女孩知道了姐姐的答案，就離開了家鄉，再也沒有回去過。”
渺渺說完抬頭看著葉涼，“葉公子，你說好人真的會有好報嗎？還是說，所謂英雄也隻是一群不斷被奪取付出的傻瓜？”
葉涼沉默了一會兒，慢慢的說，“忘恩之義之人不少，但在世間不是全部。
我依然尊敬英雄，但我本人可能永遠也無法成為一個英雄。”
他所謀之事，所行的手段，都已無法用善惡論斷。
“我隻知道，那個小女孩被人所負，她亦負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