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城今年的春天來得比往年遲太多。
那一場春雪融化後, 氣溫依然寒涼。冬春季節,長江水位低, 露出江心一條條灘塗。江洲上頭似有一絲絲綠色, 聊勝於無。
城裡頭, 梧桐柳樹都尚未發芽, 光禿禿的。是冬天最後的一絲氣息。
星期五那天下午,李瓚原定五點半下班。這周末他不當值,打算回趟江城看望家人。
五點二十分, 卻接到報警電話, 說白溪商場裡頭有人遺棄了一份可疑物品, 還跟售貨員講是那爆.炸物。售貨員越想越害怕, 趕緊報了警。
李瓚和同事們緊急出動趕往現場, 疏散人群。待他們清空商場拉上警戒線時, 消防、刑偵、防爆部門也都趕過來了。
刑警、消防員在報警人的帶領下,很快去到商場二樓扶梯旁的一處垃圾箱旁。
李瓚沒跟著上去, 站在一樓的扶梯下遠遠地看了一眼。
身後有人推他, 民警小甲挑著眉毛指二樓:“過去啊。”
李瓚搔了下後脖頸,慢慢走上扶梯。
到了二樓,各個警種的人員站在離那垃圾箱數米開外的地方,商量應對情況。李瓚看了一眼, 垃圾箱裡塞著一個黑色塑料袋,裡頭的物件是個正方體。
商場的監控視頻很快傳到刑警的手機上, 視頻中可以看到一個戴著帽子口罩的黑衣男子迅速走過來,將包裡的東西拎出來丟進垃圾桶然後飛速跑開。追蹤監控顯示男子很快離開了商場。
小甲杵了杵李瓚的手臂, 問:“你怎麼看?”
李瓚說:“應該是假的。”
他聲音不大,但那幾個刑警聽見了,回過頭來,麵色有些不悅。或許覺得他一個輔警越俎代庖了。
而刑警隊的防爆員已全副武裝,戴著防爆頭盔和鎧甲,拎著工具箱過來了。
民警小甲見狀,小聲問李瓚:“誒,你以前是……”
“現場都安靜下!”剛才那個刑警大聲說道。
鴉雀無聲。
民警小甲縮了脖子。
李瓚沒說話,淡淡看著那個防爆員走到垃圾箱邊,打開垃圾箱鎖,把黑色塑料袋拎了出來。
李瓚想,如果是他,他首先不會動那袋子,他會把塑料袋剪開觀察清楚裡頭的情況後再做下一步處置。
想及此處,他耳朵裡有一絲極細的撕裂的痛,像緩慢地撕開一張紙。繼而,他頭痛起來,耳朵又開始嗡嗡作響,鳴叫不止。
李瓚轉過身去,手掌猛摁住額頭,不動聲色地用著力,試圖控製。
就在這時,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小甲將他拉走了。
出了商場,冷風吹過來,李瓚清醒了半點,頭仍是一扯一扯地疼,但好歹耳朵不嗡嗡了。
“你沒事吧?”小甲問。
“沒事兒。”
小甲讓他去車裡休息會兒。李瓚準備過去,卻聽見旁邊有人說:“梁城衛視的記者上去了。”
他回頭望一眼,想一想,又不由自主地進了商場。
這會兒進去,那個防爆員已經脫下了厚厚的防護服。東西拆開了,是一個裝了幾瓶煤油的塑料箱子,連基本的引線都沒有,點火都點不燃,彆說爆炸了。
所謂炸.彈,不過是虛驚一場的“詐”彈。
一個女記者跟她的同事在一旁進行現場報道。
不是宋冉。
李瓚想起來了,以她現在的地位,這種市內小新聞應該不用她采訪了。
他淡笑一下,轉身要走,卻被剛才那位刑警叫住:“同誌!”
李瓚:“嗯?”
刑警語氣好了很多:“剛才你怎麼知道這是假的?”
李瓚道:“炸.彈需要引爆方式。除了直接點火,需要引.爆裝.置。從他放置炸.彈時隨手亂放的樣子,可以排除平衡器感應器;他手上沒有拿任何東西,且人群疏散後還沒爆,排除遙控;裝作匆匆逃走,可炸.彈在他走之後半小時都沒爆,很明顯也不是計時器;另外,我建議那位防爆兵,下次先剪塑料袋,再移動炸.彈。”
刑警張口結舌。
李瓚略點一下頭算作禮貌告彆,下樓走了。
小甲追上來,讚歎道:“誒,阿瓚,你以前就是剛才那個防爆兵的樣子嗎?還是說,你們軍事上的,比這個要更厲害?”
李瓚說,他在我麵前,隻是小兒科。
話到嘴邊,沒有出口。
宋冉午休的時候去了趟醫院看心理醫生。
一周前,醫生發現她偷偷給自己加藥,強製性給她減了藥量。
減藥的副作用很明顯,宋冉成天提不起精神,晚上也睡不大好。人一疲憊困乏,情緒閾值就容易降低。各種負麵情緒也來得輕而易舉。
她沒有辦法,跑去找醫生拿藥。
梁醫生不肯多給,絮絮叨叨跟她聊了很久的天,成功把她弄睡著了。她一個午覺醒來,也沒拿到多的藥,被醫生轟出了診療室。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小秋她們外出歸來,聊起了新聞,說白溪商場有一起炸.彈恐嚇事件。不知道哪個反社會的人丟了虛假的炸.彈在商場裡頭。
宋冉並未在意,回到座位上打開電腦。
電腦還在啟動呢,小夏溜過來,小聲說:“誒,我今天看到沈蓓那個前男友了。”
宋冉腦子轉了一圈才明白前男友是誰,本想解釋,但她沒有立場,隻說:“怎麼碰到的?”
“白溪商場啊。奇怪誒,他怎麼變成輔警了?”
宋冉也不好說他其實不是,含糊道:“可能是考慮工作強度和安全吧。”
“那倒也是。”小夏說,“拆彈什麼的,聽著好酷,但一想都很危險。……不過啊,我猜肯定是因為他當了輔警,沈蓓看不上他了。”
“輔警怎麼了?”宋冉皺眉,“沈蓓這麼跟你說的?”
“沒。我猜的,不然那麼好的男生,為什麼變成前男友了?”
“那萬一是他看不上沈蓓呢?”
“沈蓓家世那麼好,又漂亮,他有什麼看不上的?不分手還能走裙帶關係呢,至於去做輔警麼?”
宋冉忽然就不想跟她講話了,扭過頭去,移動鼠標打開郵箱。
小夏見狀,也回去工作了。
宋冉的工作郵箱是公開的,以便收集新聞素材。
不過,每日郵件有一半以上非工作相關——慕名向她表示喜愛和支持的,抨擊她痛罵她的;
至於工作相關的,很多沒有可操作性,比如丈夫出軌了希望她報道小三,被交警開罰單了希望她去調查,家裡遭了賊警察抓不到……
宋冉之前回複了那個丈夫出軌的女人,讓她家庭內部解決,她沒法報道。不想那女人回了句:小三你都不管,你自己當過小三吧?
回複遭賊的人,說耐心等待警方調查。得到的反饋是:也對,隻有戰爭那種死人的事才能入得了您的眼睛,我們這些小屁民就不勞煩您費心了。
宋冉查看完回複郵件,有些無話可說。
這時,郵箱裡蹦出一條新收郵件。發信人叫王翰,是白溪實驗中學的學生。王翰說就在剛才,他們學校一個叫朱亞楠的男生因不堪老師長期的私下辱罵和體罰,跳樓自殺。
現在警察封鎖了學校,也封鎖了消息。
宋冉直覺事情不簡單,立刻回了個電話過去了解情況。
王翰是個男生,說話聲音很小,情緒很慌亂,講話邏輯也差,但他描述的內容基本與郵件裡寫的一致,事件很清晰。
他祈求:“宋記者,求求你過來看看,不然真相可能永遠被湮沒了。”
放下電話後,宋冉查了下內部平台。
王翰說朱亞楠跳樓是一刻鐘前的事,但內部平台還沒有任何線人線索和群眾線索進來。著實蹊蹺。
宋冉思考兩秒,背上包起身出門。
中學離電視台不遠,隻隔一條街。由於遠離主乾道,且已經放學,街上十分清淨。道路兩邊都是枯木,有些蕭條。
學校門口果然停了幾輛警車和救護車,拉著警戒線。
宋冉出示記者證想要進去,卻被警察攔住:“對不起,接上級命令,不允許記者采訪。”
宋冉問:“為什麼?調查真相也不可以?”
“等警方調查清楚,自然會公布真相。到時也歡迎你過來參加新聞發布會。”
宋冉愈發覺得不對,但她沒有爭辯,退到一旁觀察地形,看到學校旁邊有一棟六層樓高的居民樓。
她想一想,鑽進了樓道。
六樓住著一個中年女人,起初不太願意讓宋冉借家裡的窗戶。宋冉表示會給線索費後,她才讓她進了屋。
宋冉走進中年女人臥室的陽台,正好能清楚地俯瞰學校教學樓和樓前的空地。跳樓的那個學生屍身還在樓前,蓋著白布,水泥地麵上全是血跡。
警察在屍體附近和教學樓樓頂調查取證。
她正拍攝著,身後傳來一陣喧鬨。
兩個民警走了進來,臉色嚴肅而冷淡,招了下手,說:“把剛拍的東西刪了。”
宋冉抱緊了相機:“憑什麼?那條法律規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