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瓚走到摩托車邊,摘下頭盔拋給她,自己跨坐上了車。
宋冉係上頭盔,爬坐去了他的身後。
一路風馳電掣,宋冉輕貼在他後頭,仍是低著頭,腦袋抵著他的後背。這一次,她的手小心地揪住了他腰間的軍裝。
——阿瓚,你心裡是不是也有什麼苦處,耿耿於懷卻說不出口?——
兩人一路沉默地穿過紛飛的塵灰炮火。
快到戰地醫院時,經過一個十字路口,其中一條街上有集市。
宋冉抬頭望了一眼,她遲疑:“那個……”她聲音太小,李瓚沒聽見,但他感覺到她腦袋動了,放慢車速,回頭問:“要買東西?”
“買窗簾。”
李瓚調轉車頭,拐去了集市街。
集市不大,是當地人擺的路邊攤,賣的東西五花八門,多是二手家具和生活物品。
大戰在即,一部分人打算南遷,把家裡的東西拿出來變賣。隻不過到了這個年月,留下來的都沒什麼太好的物件。
李瓚載著宋冉,在街上走走停停,一時竟沒有找見有賣二手窗簾的。反倒是看到有人賣自家做的灰麵餅、野地裡摘的青橄欖。
李瓚單腳撐著摩托,在一個橄欖攤子前停下,回頭問宋冉:“想吃嗎?”
“橄欖?”
“嗯。”
“我沒吃過呢,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嘗一下?”他說著,俯身指了指攤子上一個小網兜,對攤主示意要那兜。
付了錢,接過來。李瓚把網兜遞給宋冉,駕車繼續前行。
慣性帶著宋冉往後仰了一仰又回來。她拿出一顆橄欖,咬一口,初嘗澀澀的,但嚼一嚼,清香甜津的味道就出來了。
“很好吃。”她探頭看前邊的他,“你吃一個?”
他回頭,她遞給他一顆,他接過來放進嘴裡。
走完街道一邊,再走另一邊,仍是沒看見窗簾。快走到儘頭時,李瓚看到了什麼,停下問宋冉:“那個行不行?”
宋冉一看,是塊彩色的花布。問了一下不是窗簾,是桌布。可攤主把布展開來,大小正合適,當窗簾完全沒問題。
宋冉拿下那塊桌布,任務完成。轉眼又見攤子上放著一個小小的綠色花瓶,大概一隻手那麼高,瓶頸修長,最細處隻有拇指寬。花瓶雖小,上邊卻鏤了一道彩色玻璃,精致極了。
最妙是瓶中插著一朵小小的嫩黃色的花兒。放在這混亂的二手集市上,格外出塵。
宋冉說:“我能拍一下嗎?”
“沒問題。”攤主笑道。
宋冉從李瓚車上爬下來,蹲下拍攝。
李瓚也從摩托上下來,將車停好,人也下意識地站去了宋冉身後。
宋冉誇讚:“這個小花瓶真好看。”
攤主開心地介紹:“這是非賣品,我的最愛。我搬了幾次家都帶著。親愛的姑娘,生活裡隻要有花兒,就一切都美好了。”
“您這句話是真理。”宋冉仰頭笑道。
就在這時,上空突然傳來一聲爆炸巨響,一顆炮彈砸到路邊的樓房之上,磚石泥沙玻璃齊齊飛濺。
李瓚反應極快,瞬間從地上拎起宋冉,將她護在懷裡迅速撤退開七八米。宋冉還沒明白過來,就被他摁著腦袋,壓低在他懷中。一瞬之間,他背身擋住了飛濺而來的砂石。
她心臟狂跳,抬眸看他;他卻已回頭看向爆炸的方向,手臂仍緊緊箍著她。
炮彈落在二十米開外,炸斷了一棟樓,倒塌的牆壁砸傷了幾個人。附近的人正忙著施救。
沒有新的炮彈過來了,李瓚推測是飛錯了方向。
他這才鬆開宋冉,麵色卻不太輕鬆,問:“還有彆的東西要買嗎?”
宋冉搖頭。
“那先回去。”
“嗯。”
回到戰地醫院,就見聚集在醫院門口排隊丟石子的小孩子們更多了。嘰嘰喳喳,跟來了一堆麻雀似的。
這麼個小遊戲,他們居然快樂地玩了大半天。
宋冉下了車,說:“你的發明。”
李瓚回:“開放專利。”
她抿唇笑,把頭盔摘下來,還給他:“今天謝謝了。”
他接過頭盔,轉眸瞥她一眼:“沒事。”
她抱住懷裡的桌布,看看自己的車,聲音低下去:“我先走了。”
“嗯。”他問,“你住哪兒?”
“綜合大學。”
他點點頭:“那邊還算安全。”
“是啊。那……先走了。”
“好。”
宋冉上了車,慢慢啟動,瞥了眼後視鏡。就見李瓚仍坐在摩托上,低頭弄著手上的作戰手套。
車開出一條街,轉了彎。
又走過一條街,碰上有行人過馬路,她停下來,發了會兒呆。
麵前行人走了,她還沒意識過來。
直到忽然有摩托車刹停在她窗口,有人拿手敲了敲她的車窗玻璃。
宋冉一愣,立刻把玻璃搖下來,呆呆仰望住他。
李瓚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說:“你會掛窗簾麼?”
宋冉尚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說:“你買的那個是桌布,上邊沒孔。你家有工具?”
她趕緊搖搖頭,跟撥浪鼓似的:“沒有……”
於是,就這樣一車一摩托地並排行駛,走過一條又一條街,到了綜合大學。
進了大學裡頭,經過教學樓,宋冉意外看到有學生進出,像在上課的樣子。她沒停下,一直行到宿舍樓前。
李瓚從摩托車座椅下翻出一卷細鐵絲,跟宋冉一起走進樓道。
迎麵又有士兵從樓上下來。
李瓚見了,隨口問:“這宿舍男女混住?”
“……”宋冉捋了下頭發,不好說真相,隻能說,“不太清楚,沒關注。”
她宿舍在三樓,房間不大,一張上下鋪,下鋪睡人,上鋪放行李。窗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就沒有旁的東西了。
李瓚把桌布展開,選了一條邊,用軍刀在邊上均勻地戳了幾個洞出來,再用細鐵絲穿好。
他踩著凳子站到桌子上去,伸手將鐵絲纏繞在窗戶頂上兩端。
宋冉仰頭望他,紅彤彤的夕陽照在他高大的身影之上,仿佛籠罩著一道光。她站在他的影子之中,身心都被攏著,心像此刻窗外微醺的陽光,淡淡的,暖暖的。
這樣紛亂的異國城市裡,竟莫名有了種歲月靜好的幻覺。
光芒一晃,她微微眯眼偏了下頭,他掛好窗簾,從桌上跳了下來。
李瓚伸手將窗簾拉動兩下,來回都很順暢,沒問題了;又把桌上椅子上的鞋印擦了乾淨。
他回頭看她,眼睫上還映著夕陽的光芒,說:“弄好了。”
“謝謝啊。”宋冉移開眼神,走上前也伸手拉了兩下,剛回頭要對他說什麼,隔壁的牆突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李瓚扭頭,詫異而不解地看著那麵牆,眉心微蹙:“有大老鼠?”
下一秒,那頭床板吱吱呀呀地扭動起來。
李瓚:“……”
宋冉:“……”
窗簾剛好被她拉闔上,室內光線朦朧,餘暉浸潤進窗簾,泛著曖昧而又柔軟的光芒。
彼此臉龐的棱角都消融下去,看著格外柔和。
四目相對,心跳紊亂,目光都有些尷尬而微妙。
那頭,女人啊啊的呻.吟,男人有力的喘息,隱隱傳來。
李瓚倉促移開眼神,說:“沒事我先走了。”
宋冉:“……好。”
她也有點兒待不下去,隻想往外逃,說:“我送你到樓梯口。”
兩人迅速出了門,遠離了那幾道聲響,這才稍稍自在了些。
宋冉岔開話題:“打仗是不是就這一兩天了?”
“嗯。我們明晚集合。”
“……哦。”她聽到這話,思索了一下。
人已走到樓梯口停下。
李瓚看了下樓道,又看她,問:“你明天打算乾什麼?”
“還沒計劃……”她又撒了謊,問,“怎麼了?”
“你不是要寫書麼?”他抿唇,嘴邊一抹極淡的彎兒,“帶你去看看,為什麼阿勒城對政府軍那麼重要。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