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近三個月,他們小分隊執行的任務主要是消滅恐怖組織的分散據點,順帶營救人質和俘虜,還從沒遇到過炸.彈襲擊。反而是李瓚自己造了不少炸.彈和爆破裝置供作戰使用。
他們隊一開始有個法國拆彈兵,可當初集合不到兩天,就在首都伽瑪的作戰任務中因配合失誤,跑錯方向,被子彈擊中腦袋,當場身亡。
他的女友次日趕來,抱著屍體嚎哭不止。
本傑明他們紛紛上去安慰。唯獨李瓚沒有,一言不發掉頭就走了。
本傑明猜到了什麼,但沒問,也再沒提過song song。
……
十二月中旬,宋冉乘上了去往伽瑪的飛機。
飛機追著日落一路向西,餘暉照進舷窗灑滿機艙。空姐過來一一關上窗,幫助乘客進入睡眠。
宋冉蓋著薄毯,歪著腦袋,卻怎麼都睡不著。
闊彆一年多,她不知東國是否會和記憶中有所不同。對於將要發生的一切未知,她忐忑,不安,卻又隱隱期盼。
果然還是對這片土地充滿了特殊感情。
不論是為洗刷過去,抑或贖罪,又或是僅僅為了夢想,接下來的旅程必將令她終生難忘。
到了這一刻,她才終於正視自己內心的渴望。
仿佛有種看不見的力量驅使,她不由自主地想來東國。就像李瓚,他也一定有強烈的渴望。
他的理由是個秘密,就像她的理由對他來說也是秘密。
他們都在尋找,從對方身上尋找安慰,尋找安心,尋找歡愉,尋找撫平心傷的良藥。某種程度上,已經找到了許多;某種程度上,又掩蓋了一些。
最後那一道傷痕,終究還是要靠自己。
就這樣在一路的惆悵、反省、忐忑、深思之中,飛機抵達伽瑪。
當地時間下午六點,夕陽籠罩著這座有著數千年曆史的古城。
透過舷窗重見的第一眼,宋冉心中一個咯噔。
戰爭將這座城摧毀大半,曾經宏偉的古建築群廟宇群和石碑拱門,早已是傷痕累累,斷壁殘垣。
她舉著相機靠在窗邊拍攝,一抹刺痛襲上心頭,不亞於見到一個闊彆多日卻飽受摧殘的老友。
出了機場,熟悉的熱浪撲麵而來,像老朋友熱情而蒼老的擁抱。
機場外聚著攬客的摩托。和一年前不同,開車的成年男人少了,幾乎都是十六七歲的孩子,還有女孩和婦女。
有個男孩看見她,上來幫她搬行李:“女士,你想去哪兒,我能為您效勞嗎?”
宋冉說了地點,問了價格。對方要價不高,愉快達成協議。
她箱子多又重,但那孩子手腳麻利,拿繩子把箱子捆得嚴嚴實實。他瘦小的胳膊將龐然的摩托推起來。宋冉看得心疼,上車時有些猶豫。
孩子以為她害怕,安慰:“放心吧女士,我開車很棒。”
宋冉踩著踏板上車,感覺車身傾斜了下,孩子趕緊拿腳用力撐住地麵。
她小心坐好,男孩遞給她頭盔。等她戴好了,啟動出發。
摩托車開得飛快,穿過大街小巷。
熟悉的古建築在戰火中有了不同程度的損毀。
宋冉迎著風,大聲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半年前。”小司機的喊聲從風中傳來,“首都保衛戰打了足足30天!炮彈把兩千年前的亞曆山大宮殿都摧毀了。那時我以為我們的國家要完蛋了。可她挺過去了。老天爺,這一定是個奇跡!”
少年的聲音裡帶著興奮的自豪和激越。
宋冉微笑,在迎麵而來的熱風中眯起眼睛。
目前,雙方的版圖勢力不過是勉強回到去年開戰前夕,身處煉獄的民眾們卻已重燃希望。
“你是哪個國家的記者,中國,日本?”
“中國。”
小司機驚喜回頭,語氣激動:“我愛中國人!”
宋冉以為是客套話。
“我見過好幾個中國的庫克兵,他們真帥!尤其是其中一個爆破兵,他一人能抵一支隊伍!他炸了恐怖分子的據點,救了我們村裡很多人,其中包括我的母親和姐姐!”
風聲太大,宋冉沒太聽清。
那孩子滔滔不絕:
“我還很喜歡中國的記者。你知道一個叫SONG的記者嗎?”他回頭喊,“她拍了DY,拿了普利策獎。”
宋冉沒吭聲。
“因為那張照片,很多國家派兵幫我們。”小司機說,“不知道她還會不會來東國。我真希望能見見她,我猜她是個很美的女孩。”
宋冉沒答話,仰起頭吹風。
太陽落山了,西天一片絢爛晚霞。
真好,她又來了。
酒店在伽瑪理工大學旁邊,下摩托時,宋冉看到大學裡有學生進出,有些納悶。
小司機看出來了,笑:“一直都在上課呢。那是我們國家的未來。等戰爭結束,國家的重建全靠他們。”
宋冉道:“我有一個朋友是這個大學的學生。”
她來之前告訴過薩辛,但薩辛一直沒回複消息。
她不免擔心,又自我安慰他或許去了偏僻的地方。
太陽落下後,天很快黑了。溫度也迅速降低。
宋冉安頓下來,去大學裡走訪。學校圖書館在炮火中被炸掉一半,沒來得及修複,竟有學生坐在半露天的圖書館裡挑燈夜讀。
實驗樓中,鬢發花白的教授帶著年輕的學生們做實驗講課題,爭分奪秒地傳道受業。
對這個國家的學生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寶貴的。
宋冉拍攝一圈,夜裡十點回了酒店。
她在伽瑪停留一夜,第二天一早出發前往阿勒。
開車一路北上,途徑的大城小鎮皆是一片灰敗。戰火將原本富饒的國家摧殘至深。城市裡頭樓房毀損,道路崎嶇,人們在廢墟中拾荒;鄉下的農田被大片搶掠,農作物燒成漆黑。老人們女人們衣著破舊,帶著孩子在田裡找尋殘留的麥子青稞,以求充饑果腹。
連沿途的橄欖樹林都覆滿沙塵,無精打采。
走了沒多久,又遇上政府軍關卡。宋冉摘下口罩帽子,落下車窗,中午的熱風吹進來,夾著飛揚的灰塵。
檢查文書的軍官身形強壯,麵容剛肅,看了文件再看她,來回打量。
他皺著眉,試著拚了下她的姓名:“SONG RAN?”
按英文發音,聽著像“鬆軟”。
宋冉點頭:“YES.”
那軍官眯眼,問:“DY?”(糖果?)
宋冉正納悶他要糖果?下一秒反應過來,臉皮上一陣發麻,輕點了下頭。
軍官將文書遞還給她,沉靜地說:“GREAT. PICTURE!”(偉大的照片!)
宋冉內心一震。
軍官衝四周的同伴們說了句東國話,嚴肅的軍人們紛紛露出善意的笑,有的衝她豎了大拇指。
宋冉又愧又幸,衝他們微笑著上了車。剛戴上帽子口罩,準備啟動。
那大塊頭的軍官彎腰靠近她車窗,遞給她一塊東國當地的糖果:“DY.”
宋冉接過那塊帶著體溫的水果硬糖,揚起臉微笑:“THANK YOU!”
她在荊棘遍布的荒原上一路馳騁。荒漠上炙熱的風吹著,仿佛將她整個人整顆心都烘熱了。
很暖。
她沿著政府軍給出的安全路段,一路蜿蜒去了阿勒城。
闊彆一年多,阿勒城不再是當初她離開時的模樣。
寬闊大氣的街道上,水泥炸得坎坷不平;成排成片的恢弘古建築群已殘破不堪;熱鬨的巴紮落魄衰敗;街上也行人稀少,不複當年繁華光景。
宋冉的落腳地在阿勒綜合大學學生宿舍裡。
地處戰爭區,大學停課許久,一部分宿舍租給了外國記者和國際組織。
宋冉入住後便聯係了東國記者何塞。她這次得到了東國外交部的支持,從住行到采訪等多方麵都給予了幫助。何塞是東國外交部的專業記者,由他來提供具體細則上的協助。
可何塞因臨時任務去了蘇睿城,明天才能趕回來。
電話裡,何塞一通道歉。
宋冉忙說沒事,她剛好也需要休息。
放下電話,宋冉怔了會兒,想起蘇睿城正是她和李瓚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那座城市,如今也怕是一片廢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