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4
太陽早已落山。
晚霞透過窗外的樹影斜射進來, 鋪滿牆壁和地板, 像一副畫。
小小的單人床上, 宋冉側身趴在李瓚懷裡, 鬢角汗濕,麵頰粉紅。互相依偎著小憩了一會兒, 她忽喚他:“阿瓚……”
“嗯?”李瓚慢慢睜開眼睛,聽她嗓音乾啞, 微起身, 伸手從桌上拿來一瓶水, 擰開了遞給她。
她捧著水瓶喝了幾口,他也喝了一半, 瓶子放回去,瞥一眼桌子上的藥瓶。
回身時, 不經意將她摟得更緊。
親密相擁最叫她受用,她汗濕的掌心順勢抓緊他手臂, 近距離抬眸看他, 目光灼灼, 裡頭的依戀, 歡喜,愛意, 一覽無餘。
李瓚忽然就忘了剛才要說什麼。
“阿瓚,其實我很好的。”她無厘頭地說了句, “真的。之前因為生病才有點古怪。可我其實很好的。”
“我知道。”他想起了要說的話, “你不要緊張。生病沒什麼, 我不在意。”
他攬住她的腰,將她往懷裡帶了帶。她撞上他的胸膛,手心摁在他心口,觸著炙熱緊實的肌膚,感受到他的心在跳動。
她還想離他再近一點,把耳朵也靠過去,聽他強有力的心跳聲,莫名心安了。
他說:“我也有我過不去的坎,和你一樣。”
宋冉沒做聲,安靜等了好一會兒,可李瓚沒有繼續說。
她說:“那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時間還很長。”
他低笑:“好。”
“阿瓚,我想給你講一個小鳥和大樹的故事。”
“你講。”他稍稍調整姿勢,低下頭,將臉埋在她臉蛋旁,閉上了眼。
“從前有隻小鳥受了傷,從天上掉落。一棵大樹接住它,收留了它,為它遮風擋雨。小鳥翅膀好了,在大樹身上安了家,天天為大樹唱歌,給它講外邊的故事。直到冬天,小鳥要去南方過冬,臨彆前跟大樹說,明年春天我回來找你。
可等到春天小鳥再回來,樹被砍走,隻剩下樹樁了。”
李瓚低聲呢喃:“然後呢?”
“小鳥問隔壁的小草,我的大樹呢?草兒說,大樹被伐木場砍掉了,你去伐木場找吧。小鳥飛去伐木場,看到很多圓滾滾的樹乾摞成山。沒有一棵是她的大樹。它於是問樹乾,你們有沒有看見我的大樹?樹乾說,你的那棵被送去火柴廠了。小鳥又飛去火柴廠,生產線上全是一盒盒的火柴。它問火柴,你們有沒有看見我的大樹?火柴說,你的大樹做成的火柴賣到商店裡去了。它又飛去商店。”
李瓚睜開眼睛,問:“被人買走了?”
“嗯。最後一盒也在幾天前被賣走。小鳥太累了,飛不動了,在一個暴風雨的夜裡,它翅膀全打濕了,快要掉進泥地的時候,看見森林小屋裡有火光。它飛進去掉在桌上。桌上亮著一根蠟燭,一盒空火柴。蠟燭的光溫暖了小鳥,它終於蘇醒,問蠟燭,你有沒有看見我的大樹。蠟燭說,看見了,剛才點燃來溫暖你的最後一根火柴,就是你的大樹。”
李瓚闔著眼,淡笑:“這故事真好。”
“哪裡好了?”宋冉說,“我小時候看到覺得很悲傷。不過後來一想,或許不是講愛情?如果大樹代表著某種信念和信仰,小鳥執著地追逐,哪怕中途物是人非,最終也會有溫暖的結果。”
他將腦袋埋進她脖子裡,好笑:“你是在安慰我?”
她摸摸他的頭:“阿瓚,你就走你的路,什麼坎都會過去的。”
“知道了。”他閉上眼,末了,微揚著唇,道,“不過,我還是覺得這是個愛情故事。”
睡了沒一會兒,他手機鬨鈴響,要歸隊了。
宋冉跟著他一道起床,問:“你們是不是很快要北上了?”
“嗯。具體時間還不清楚,有消息我通知你。”李瓚說,又摟著她親了好一陣子才離開。
……
阿勒保衛戰勝利的消息傳遍開去,在鄉下或沙漠中避難的人們紛紛趕了回來。兩天內,城中人口增加一半。還有人源源不斷湧來。
城內外一派災後重建的景象。
城外,農民重新犁地播種。城內,學校迅速開學了。宋冉所在的大學裡,教學樓安頓著傷病員,老師學生們直接露天開課。街上亂跑的小孩子也收編進小學校,書聲朗朗。
大街上,店鋪都開業了,隻是商品依然匱乏。人們忙著修複樓宇,清理廢墟,到處在搭建腳手架。
宋冉在推特上發布了一些阿勒城的現照,城內人口增多,尚在戰後,急缺醫療用品和食品物資。消息發出後不久,得到眾多國際慈善組織的回應,大量國際誌願人員趕來阿勒,幫助修複重建。
而就在這時,因保衛戰而集結的政府軍軍隊也要各自離散去新的戰場。
軍隊撤退那天,全城的居民都湧上街頭,夾道歡送。
年輕的士兵們列隊而過,有的麵色嚴肅不苟言笑,有的笑容滿麵大方招手。周圍的人們帶著麵餅麵包相送,偶有士兵接住,其餘大都不收。
城內早已沒了鮮花。姑娘們拿彩色的布料做成絹花。有的直接從衣服上裁下布,花朵中間還帶著扣子,湊不齊一個顏色,便做成五顏六色的花兒。
收到絹花的小夥子們免不了被身邊的戰友們笑鬨,鬨得臉蛋通紅。
還有老人伸著手送著戰士們,熱淚盈眶。
宋冉擠在人群裡拍攝,忽然,鏡頭中閃過一個熟悉的東國麵孔,在隊列最外邊。
她猛抬起頭,一排排士兵從她麵前走過。她看花了眼,跟著他們往前移動,邊走邊踮腳,蹦著跳著朝隊伍裡頭望。
終於!
“薩辛!”她跳起來,朝他招手,喊,“薩辛!”
人聲鼎沸,但隊列排首的薩辛聽到喊聲,回頭看過來。宋冉再次蹦起,手揮得老高。
薩辛眼睛一亮:“宋!”
他立刻移動過來,行進的隊伍些微打亂,戰友們邊往前走邊給他讓路。他好不容易從排首走到排尾。
兩人再見,激動不已,臉上綻放著大大的笑容,上前用力擁抱在一起。
薩辛抑製不住情緒,深深給了她兩下貼麵禮,又抱住她旋轉一圈。
宋冉摟著他的肩膀,大聲地笑。
圍觀人群紛紛笑著拿手機相機拍照,外人不知他們的關係,但此刻,這不同種族的年輕男女相擁的畫麵太過美好。
“見到你我太高興了。”薩辛把她放下,正了正歪掉的軍帽,“什麼時候來的?”
“我跟你留過信息,但你沒回。我還以為你出事了,現在見到你,真好。你還活著,真的太好了!”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實在沒空上網。”
“沒事沒事。平安就好。”宋冉這才仔細打量他,他終於把那和年紀不相配的胡子給剃了。麵前的大男孩青春,陽光,又帥氣。
“特彆帥!”
薩辛不好意思地摸下巴:“軍人不能留胡子。”
“你就不該留,明明年紀那麼小……”她心口忽然泛酸,說,“怎麼就不做記者,跑去當兵了呢?”
薩辛柔和一笑:“宋,我們國家快沒有男人了,年輕人都戰死了。我不上戰場,就得18歲,17歲的孩子去。這是不行的。他們是我們國家的希望。”
“可你也不到21歲,也該去讀書。”
“如果我不拿起槍,他們還怎麼拿起筆呢?”
宋冉目光濕潤,表情也維持不住,朝他伸手。
兩人再度擁抱,他嗓音哽咽,低聲:“親愛的宋,我要走了。”
宋冉點點頭,鬆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