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怒吼驚得越前龍雅手一鬆,手裡的小奶貓軟趴趴掉在了他大腿上。掛在他脖子上的黑色小狐狸輕巧落下來,被湊過來的小奶貓黏在一起。
他目瞪口呆望著小夥伴兼未來老板拔腿就跑,速度之快讓他以為看到了幻覺。
好家夥,這跑得比上回被可可碰瓷時還快。
居然心虛成這樣,他召喚出來的持有靈,得是個什麼身份啊?
緩緩走到他身邊的青年陰陽師衝著龍雅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他看起來確實不像是正派的陰陽師。
持有靈是人類青年男子模樣,剪了一頭齊肩短發——越前龍雅跟他見麵的第一眼時就沉思對方生活的那個年代有沒有有沒有“妹妹頭”這個發型,以至於對方詢問是否被自己嚇到時將之脫口而出。
然後得到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名為“羽茂大太郎”的陰陽師其實五官細細看來是相當俊秀的,奈何上半張臉蔓延著大片的灰色胎記,張牙舞爪地盤踞著,硬生生破壞了麵部的和諧,再加上這人麵上的微笑似乎總是不懷好意,組合起來便令他看起來相當怪異。
在他生活那個時代,一度有人把他當做需要退治的惡鬼。
但這位陰陽師確實很有一手,生前的威名實在是間隔太久了,暫且不提。至少在他的訓練下,越前龍雅的實力突飛猛進,遠勝過之前他自己一個人瞎折騰的時候。
“大太郎君,你該不會認識好醬吧?”
布偶奶貓和小黑狐狸貼貼去了,龍雅大手一伸撈過另一邊的喜馬拉雅貓在懷裡摸摸,狀似不經意問道。
話說回來,剛剛大太郎君是叫好醬什麼來著?
似乎是,“麻葉童子”?
哎呀,他隻知道小夥伴在外麵行走都是報‘麻倉好’這個名字欸。
這可是驚天大八卦!
“...你叫他好醬?怎麼還沒被他打死。”陰陽師歪歪頭,十分好奇。
一千年後轉世的葉王,脾氣竟然變好了嗎?以前除了他的兄長,可是誰說他長得像女孩子都要被報複的,哪怕是他和安倍晴明也一樣。
畢竟是個相當小心眼的家夥。
越前龍雅道:“哎,我一直都是這麼叫的欸。”
當初在夏威夷跟著有希子姐姐一起喊的,就一直沒有變過咯。
“所以你果然認識好醬!”
望著眼前笑得賤兮兮的少年,陰陽師緩緩道:“你猜?”
“我怎麼猜得出。”越前龍雅就著坐在地毯上的姿勢吊兒郎當地仰起頭,“好醬見你跑這麼快是我沒想到的,他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話還沒說完,門口不知何時就站了一個人,正是剛剛飛快跑路的麻倉好。
少年折身回來,安靜站在那裡。額前劉海擋住了他的表情,但越前龍雅發現,他把頭上那對鏤空的五芒星發卡取下來了。
“很好,還知道回來。”
羽茂大太郎上下打量麵前年少的故人,目光看不出喜怒。
少年依然拿紅繩束著酒紅色長發,隻是換掉了陰陽師的服飾,簡單的白襯衣黑長褲勾勒出纖細的身形。
漫長的時光似乎不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跡,眼前人眉眼穠豔,容顏不改,似乎還是當年那個聲名與安倍晴明比肩、傲視平安京的麻倉葉王。
可他知道,終究不同了。
一千年之於他而言不過沉睡一場,卻足夠讓輪回的麻倉葉王遺忘那些不夠重要的過往,包括那些微不足道的喜好。
畢竟...麻倉葉王他竟然穿、褲、子(震聲)了啊!
這小子以不喜歡衣料摩擦為理由,千年前都隻任性在外麵套了身陰陽師服飾,裡麵什麼都不樂意穿。
千年之後卻改變了這個習慣,時間的威力可見一斑。
“為何不回來。”麻倉好唇角微抽,他是不是不應該把屏蔽器收起來。
千年不見大太郎你在想什麼啊大太郎,不要給我送上精神汙染啊你!
“我以為你怕了呢。”大太郎眯眯笑,他做這個表情時,幾乎和從前的麻倉好同步。
麻倉好紋絲不動,隻道:“龍雅,抱著你的貓和我的貓跟狐狸先出去。”
吃瓜吃到有些興奮的越前龍雅:“......行吧。”
不僅要了可愛的小布偶貓,還要了他打算養的小狐狸,好醬可真是個霸道的老板。
算了算了,也是他一開始就說了的,而且他一個浪子也不好養毛茸茸。
想到這裡,越前龍雅伸手就把一邊旁若無人貼貼的布偶與狐狸撈起來,頭上頂著喜馬拉雅貓,側身從麻倉好與門縫之間走過。
“我去找城堡的主人了,這裡的大餐很不錯哦,還有好醬你喜歡的甜點——好醬和太郎君拜拜~”
麻倉好不答,他現在渾身都繃緊著,全副心神都在這位多年不見的師兄身上。
在龍雅離去後,他再也聽不到眼前持有靈的心聲。對方此刻似乎什麼也沒有想,又似乎是想得太多,導致心聲成了一片波瀾壯闊的大海,聽不清具體的內容。
這著實令他有些頭痛。
啊,不管是哪一個,他可還沒做好見到千年前的故人的準備——
“大太郎?”
成為超靈體的陰陽師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子,伸出手按住麻倉好的肩膀,頭虛虛靠到他肩上。
從外麵來看,這個姿勢像極了一個扭曲的擁抱。
“你在做什麼啊?”
青年咬牙切齒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麻倉好微微一怔,他張開嘴,卻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你明明知道小泉家那小子的預言是麻倉家故意發散出來針對你的,為什麼還要一個人去赴約?”
“麻倉家算計你你不會找我們嗎?啊?”
“是誰給你的自信一肩扛,你以為麻倉家那點破事能妨礙到羽茂流嗎?”
“要不是安倍晴明告訴我我還以為你真的死了啊葉王!”
“你要用泰山府君祭轉世,難道我會阻止你嗎?說好的我會看著你完成自己的夙願啊!”
“是我沒有安倍晴明強大,所以你什麼都不告訴我......”
靈體流下的淚,也會被現世的活人感受到嗎?
麻倉好忘了當初老師是怎麼教的,此時此刻,他隻覺得肩上傳來絲絲溫熱,燙得他發慌。
“...但是,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麻葉童子。”
細若蚊蠅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聽到對方喚他,一如當年。
清風不語,林梢未動,光陰靜止在這一刻,似乎也怕驚醒了這對時隔千年才重逢的師兄弟。
“大太郎。”
不知沉默了多久,麻倉好閉上眼,複又睜開,麵上露出一絲清淺的微笑。
“身為師兄,你在師弟麵前是不是有點軟弱了。”
“呸!”
羽茂大太郎鬆開麻倉好,嫌棄地往後飄了飄,“隻有揶揄我的時候你才會想起我是你嫡親師兄,平日裡看你對隔壁的安倍晴明都比我來得親近。”
“怎麼會。”麻倉好眨了眨眼,頗為無辜,“晴明隻是和我一路來到平安京的交情,大太郎你可是我的親師兄。”
他來到平安京,見到的第一個人可就是大太郎。
大太郎嗬嗬:“聽你胡扯。”
身為麻倉葉王的同門師兄,自入門後就與對方同吃同住,經過那場災禍後更是形影不離十幾年,他還不能不知道對方這副乖巧的漂亮臉皮下是個什麼本性?
何況麻倉葉王還有靈視,他賭他早就知道自己心裡的想法了。
麻倉好終於彎起眉眼,說:“你我同門,就不用糾結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被龍雅那家夥召喚出來呢。”
“小事?”
大太郎掀開眼皮,不鹹不淡道,“不如你先給我解釋為何安倍晴明知道你的計劃,而我這個親師兄被瞞到最後?”
他說這話到後麵,語氣已經由平淡變成相當不滿。
麻倉好心中“咯噔”一下,眼看就要糊弄不過去了,他乾脆閉嘴。
“算了。”
大太郎再往後退了一步,他其實心裡多少明白的。
一千年前,安倍晴明和麻倉葉王各自占了平安京半邊風華,用上國之話來形容便是“一時雙璧”。
在他們猶如日月淩空的光華之下,所有陰陽師都黯然失色。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
麻倉葉王比他入門要晚上好幾年,在他們共同學習沒多久後,對方就遠遠超過他了。
後來在陰陽道上,他被遠遠拋在對方身後,再也無法與對方並肩。
更何況,他知道麻倉葉王當年是和安倍晴明,還有另一個人一同流浪到平安京的,感情比他這個後來的師兄自然要更好。
儘管,在羽茂大太郎心底,師父羽茂忠具比一切人或事都重要,哪怕師父並不需要活著的他。
可即便如此,那日在陰陽寮中,他聽到式神傳來的“大陰陽師麻倉葉王身死”的消息那一瞬間,徹骨的痛不是假的。
由此,也忽略了跪坐在麵前的安倍晴明徒手捏碎茶杯時,麵上那一瞬間閃過的無奈。
麻倉好擰著眉,對方的心聲在他這裡不曾遮掩,被聽得一乾二淨。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大太郎你怎麼那麼矯情。
“你都在想什麼。”麻倉好無奈打斷對方的胡思亂想,“其實理由很簡單的,我說出來怕你不信啊。”
大太郎冷笑:“那你倒是說啊。”
麻倉好:“我忘了。”
“......”大太郎手上浮現出兩張符咒,“你耍我?”
麻倉好攤開手:“看,說了你又不信。”
“這算什麼理由啊?!”
大太郎怒極反笑,好家夥,就這?那他擱那兒牽腸掛肚糾結是在乾嘛?
麻倉好誠懇道:“真就這,我學習泰山府君祭也沒用多久,後來不是剛好撞上襲擊了麼,就順水推舟了。平安京還有晴明在,少我一個不少嘛。”
青年模樣的超靈體獰笑道:“你的意思是,這都是一輩子都沒學會泰山府君之祭的我的問題咯?”
他這麼說的時候,表情能夠嚇壞無數小孩,覆蓋了半張臉的胎記愈發可怖了。
麻倉好:“看,我就說你不信。”
他的師兄他還不了解,死腦筋到最後都不肯改變心意的家夥。當年要不是他和他哥,這小子早就被傻逼師父坑死了。
羽茂大太郎危險地眯起雙眼,說:“我覺得你小子在心底罵師父。”
“怎麼會?”麻倉好無辜地眨了眨眼,“我對我們的師父還是很尊敬的。”
“信你個鬼。”
這破師弟還在他麵前裝上了,大太郎沒好氣哼了一聲,方道:“這次暫時揭過,不要讓我知道還有下次。”
麻倉好想到自己被大宇宙的不可抗力坑到的二周目,麵不改色點頭。
嗯,反正大太郎也不知道,知道也沒關係,畢竟那在他說這話之前,管不到。
大太郎定定看了他許久,半晌才道:“之前出去的這小子,身上有你的靈力標記,是你現在的朋友?”
麻倉好挑眉道:“我在彭格列找到的召喚媒介,沒想到他會把你召喚出來。”
卻是沒有否認那句“朋友”。
大太郎深深看了他一眼,說:“那枚發墜,你就不覺得眼熟嗎?”
麻倉好說:“眼熟,你仿我以前的耳墜?”
大太郎不鹹不淡道:“你當年沒留下屍體,身外之物也沒留下多少,我知道的時候,隻看見你的一對耳墜。”
還特麼被安倍晴明搶走了一隻!
麻倉好:“......”
半晌,他無奈地笑了笑,“倒也不必如此。”
大太郎抬起手,虛虛放在麻倉好頭頂,做了一個摸頭的動作。
“你的東西,我不會留給麻倉家的任何一人。”年輕的陰陽師沉聲道。
“......”
麻倉好沉默許久,方道:“對了,我把【地獄通信】攪合了。”
“嗯?”
大太郎掀起眼皮,懶懶道:“那是什麼?”
麻倉好頓時失語,一千年前,有些事不能與兄長說,而安倍晴明在隔壁陰陽頭賀茂忠行手下討生活,他唯一的交流對象就是師兄。
習慣性告訴師兄一些事情時,卻忘了【地獄通信】誕生於江戶時代之前不久,算起來出現時間並沒有一千年。
大太郎,大抵是不知道的。
大太郎確實不清楚【地獄通信】是什麼東西,不過他可以通過名字算出來,畢竟羽茂流的占卜也是平安京一絕,更不要說他們師兄弟當年還去上國進修過。
“這種東西,攪合了就攪合了。”
很快搞清楚那是什麼的大太郎無所謂道,隻要地獄輔佐官不會因此責怪他師弟就行。
師兄弟二人這邊交流時,另一邊屬於地獄少女的夕陽小屋,又是另一番場景——
“是嗎,你們遇到了那位大人啊,他是什麼意思?”
夕陽小屋前的彼岸花地裡,地獄少女的三個屬下聚在一起低聲討論。輪入道聽完一目連的話,低聲問道。
人類模樣的付喪神道:“他以前來看過小姐,我偷聽過是地獄的鬼燈大人想讓小姐跳槽。”
“那不是很好嗎,去鬼燈大人手下,雖然忙了點,可小姐也能解脫了。”骨女撩開耳邊的發絲,麵容妖嬈又美豔。
老者輪入道歎了口氣:“話是這麼說,小姐真的能走得了嗎?”
一目連道:“小姐身上的孽債已經消了,這樣就能的吧。”
如果小姐能擺脫這樣的宿命,即便他們就此重新回到流浪的境遇,他們也是心甘情願的。
三個精怪在屋外聽著小河潺潺水聲,為自家小姐的未來捏一把汗。
屋內的少女看了眼這間待了幾百年的和室,目光掠過黑底印花的工作製服,隻拿了那一個鈴鐺裝在荷包裡,起身往門外走去。
“愛,你要走了嗎?”
紙門後麵的老婆婆維持著紡紗的動作,慈祥說道。
如果有人能在這時候推開紙門,定然會驚嚇至昏厥。因為這扇紙門之後,沒有任何人或物。
“工作碰上了葉王大人。”閻魔愛道,“葉王大人很生氣。”
“是嗎?”老婆婆繼續紡紗,紙門上印出她的身影,“那去找鬼燈大人吧,愛,你不能一直在這裡。”
閻魔愛望著夕陽下飄搖的芒草,說:“是,婆婆。”
隻是,希望鬼燈大人不要太生氣。
*
等到師兄弟好生敘舊之後,越前龍雅恰到好處過來敲門。
“好醬,大太郎君,你們結束了嗎?”
雖然這個人素來不怎麼守規矩,但在明顯是小夥伴的重要事情麵前,他還是會稍微正經一點。
門後冒出一顆墨綠色的腦袋,頭頂還扒拉著一隻小小的喜馬拉雅貓。
麻倉好從地毯上站起來,不緊不慢走過去。
“怎麼?”
青年陰陽師靈體飄在他身後,這對外貌迥異的師兄弟此時臉上的表情相當同步。
越前龍雅道:“俾斯麥先生為我們準備了相當豐盛的晚餐,你不來試試麼?”
頂著隻小奶貓的少年嘻嘻哈哈,他從門後露出完整身形來,此時的模樣非常喜感——脖子上掛著隻小狐狸,手臂撈著布偶貓,看起來像是拖家帶口。
他確實不想也不好把它們單獨放開。
麻倉好撇了撇嘴,說:“你還沒告訴我,你從那裡撿到這三隻小東西的。”
他這麼說著,卻伸手過去把小狐狸撈過來抱在懷中,布偶奶貓見狀,輕盈地蹦到了他頭上,窩在酒紅色發絲裡揣手手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