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不是說會好好的回來的嗎?為什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你個騙子。”
醒來的顧霖抬起手,下意識的想放到懷裡人的腦袋上,可過了一下,卻停在半空中,最終收了回來。
他笑著看著懷裡的人,“我不是回來了嗎,不要哭了。”
林爭抬起腦袋,剛想繼續責怪,可看到顧霖注視著自己的眼神時,愣住了。
“顧霖,你……沒事吧?”
林爭希望顧霖沒事,可顧霖的眼神告訴他,有事。
太醫來了,他告訴了林爭顧霖現在的情況。
“我之前便聽聞那小國擅使旁門歪道,顧將軍此行怕是中了那邊的邪毒。”
“邪毒?”
太醫點頭,“隻是我暫且也不敢斷定,因為顧將軍也傷到了腦袋,或許,不是邪毒,隻是因為傷到了腦袋,這還得看看顧將軍的恢複情況。”
太醫告訴林爭,經過診斷,顧將軍的腦袋出現了問題,他感受不到常人的七情六欲,簡單來說,顧霖所有的回憶對顧霖而言,都沒有了任何意義。
那隻是單純的,毫無感情的,一個經曆。
林爭希望那隻是因為外傷導致,而不是因為那個什麼所謂的邪毒,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林爭卻不得不承認,顧霖已經對他沒有了任何感情的事實。
顧霖還是如往常一樣的同他相處,也會說著和以前一樣的情話,可相處起來是彆扭的,說起情話也是彆扭的就像,就像與他的相處隻是責任。
晚上兩人相擁而眠時,他甚至能感受到顧霖身體的僵硬。
會好的,林爭安慰自己。
白日,林爭用所有時間去到處找大夫打聽,聽說有什麼世外高人,也要親自去見上一麵,可不管尋了多少,最後都沒有結果,隻有晚上歸來時的滿腹心酸。
顧霖起初還會詢問他的去處,可到後來,或許是因為太忙,甚至連他在外麵過了夜都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日夜操勞,林爭察覺自己身體每況愈下。
是夜,林爭被顧霖抱在懷裡,咳了幾聲,許久,都沒能入睡。
他抬起眼,發覺顧霖也還沒入睡,便道:“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顧霖摸著他的臉,“無礙。”
感受著手掌上的溫度,林爭隻覺得心酸,忍住快要溢出來的眼淚,他問:“顧霖,你喜歡我嗎?”
顧霖遲疑了一下,才道:“……嗯。”
林爭忍不住淚如雨下。
明明就不喜歡。
顧霖伸手,撫去了他臉上的眼淚。
林爭明白,顧霖已然沒了常人的七情六欲,又怎麼可能明白什麼是喜歡,什麼是苦惱,什麼是難過,顧霖不過是在仿照著過去的記憶維持著現在的日子。
他於顧霖而言,不再是無可替代,而隻是成了一種責任。
一種,把人帶來了就要負責的責任。
可就算這樣,他還是不想離開顧霖。
他答應過顧霖,不會留下顧霖一個。
府裡的桔梗花敗了又開了,早就製好的花瓶也讓人搬到了府裡。
林爭依舊沒有放棄尋求名醫,可回應他的,往往都是杳無音信,一日,路過院子,見院子裡的桔梗花開了,他采下幾枝,剛想送去給自家愛人,便聽小幸子趕回來說又找到了一名神醫。
林爭激動得將花放下便隨小幸子往外走了去,詢問了一番,這人卻也與之前的所有人一樣,說此毒無解。
正要離開,那人卻將他喊下,問道:“少爺近兩年來可是常覺心絞痛,時常伴有咳嗽?”
林爭愣了愣。
回去後,林爭有些魂不守舍。
小幸子腫著一雙眼睛,剛想說什麼,便被林爭把話搶了去,“小幸子,什麼都彆說。”
話音剛落,顧霖便從裡屋走了出來,手裡還拿著剛才林爭落在院子裡的幾枝桔梗花,道:“回來了?這花我一看便知是你采下的,我正要拿去放好。”
林爭接過顧霖手中那幾枝桔梗花,道:“我來吧。”
看著從自己身旁擦肩而過的人,顧霖下意識想伸手去牽住那人的手,可最終,手還是沒有伸出去。
日子如往常一樣的過,林爭的身體卻越來越虛弱。
小幸子也整天忙出忙進,顧霖見了,偶爾會問,可小幸子卻什麼都不說。
不知是何時開始,顧霖察覺,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人似乎變得不同了,不再經常跑來他麵前,不再有事沒事在他耳邊念叨。
每每想開口詢問,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沒有必要。
便一次也沒開過口。
一日,林爭找到他,原以為這人是想像以往一樣黏著自己,卻聽對麵的人道:“近來父親身體欠佳,我想回去一段時日,短時間內恐怕回不來。”
顧霖隻覺得心裡咯噔了一下,卻說不清那是什麼感覺,許久,才道:“這樣啊,那就去吧。”
當日,林爭便帶著小幸子離開了將軍府。
臨走時,顧霖被宣進宮,未能送行。
回去的路上,林爭拿出紙筆,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
小幸子問他為什麼要寫這麼多的信。
林爭一語不發,隻繼續在紙上落著筆。
這次回來,家裡的氣氛一片沉寂。
夜晚,林爭偶爾會失眠,睡不著的時候,便會起來,披著外袍坐在桌前寫信。
望著天上的明月,清瘦的臉龐上便染上星星點點的笑意。
顧霖陸陸續續的收到了林爭的許多信,信裡訴說著他近幾日的生活,說他父親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說他最近又認識了不少的新朋友,還說那些朋友都娶了妻,還質問他為什麼不娶妻,那他能怎麼說,當然隻能說自己心裡早已有了人。
顧霖看著信,回想起那晚自己與林爭的對話,不禁笑出來。
笑玩,他卻愣住了。
他剛剛,是笑了?
沒來得及細想,思緒便被前來通報事情屬下打斷。
顧霖每隔三日便會收到一封信,這樣的日子不知維持了多久,慢慢的,成了他習以為常的日常。
桔梗花又開了。
一日,路過花園,顧霖想起前幾日林爭的來信。信裡,林爭說自己有些思念他了,或許,再過一些時日就能回去去看他了。
顧霖不明白思念是什麼滋味,但想到近兩日也沒什麼公務,便生了要去一趟翼州的心思。
說動身便動身,此時也隨上一次去時,是微服尋訪。
來到熟悉的地方,顧霖想起之前自己住過的宅子,便去了宅子一趟,那裡麵不似自己離開時那樣荒涼,像是自己走後又有人來住過,院子裡的桔梗花也被照料得很好。
恰逢趕上花農進來,顧霖問起是否有人來過,花農聞言愣了一下,隨後歎了口氣,“是有人來住過,不過現在已經不住了。”
顧霖不用想也知道,會來這裡住的人,除了林爭還能有誰。
他沒問是誰來住,隻問:“為何現在不住了?”
站在後麵的那個花農抬手抹了抹眼眶,“那位少爺……”
前方的人拉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彆亂說話。
顧霖卻瞧出了不對勁。
離開宅子來到林府,還未進去,便先看清了裡麵的情形。
所有家仆穿著喪服,最裡麵的,是老態龍鐘的林坤,所有林家的人都在,除了,林爭。
林坤見到他,不忘禮節,趕忙出來。
顧霖望著裡麵的那幅棺材,問:“那裡麵,是何人?”
林坤再開口時,已然隻剩疲憊,“是在下那不孝的犬子。”說完隻剩哽咽。
顧霖跟隨林坤進去,要了一炷香。
小幸子看到他,忍不住嚎啕大哭。
顧霖拿著香拜了拜,卻怎麼也沒法插進香爐裡。
他問道:“幾日了?”
林爭大哥神情疲憊的回道:“第二日。”說罷,又補充道:“與家母一樣,患病離世。”
顧霖走到木棺旁,不顧眾人的驚訝,徒手將棺蓋揭開。
裡麵的人麵頰清瘦,隻安靜的躺在裡麵,像是睡著了一般。
可與睡著卻天差地彆,差彆在於,這人永遠也不會睜開眼了。
像裡麵睡著的人一樣,顧霖的情緒也一如既往的沉穩,掀不起一點漣漪。
“將、將軍?”
顧霖抬手按住臉,卻怎麼也止不住不停往下的眼淚。
那眼淚順著他線條分明的下巴,落到了棺裡人的白皙得看不到一絲血色的臉頰上。
顧霖握拳按在棺側,“哈,哈……不是說最近能回去看我嗎?為什麼現在會躺在這裡?”
顧霖感受不到任何情緒,隻覺得心臟扭痛得不行。
“所以那些信都是騙我的?”
心臟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麵鑽出來。
“你學壞了,林爭。”
劇烈的痛楚密密麻麻的自體內爆發開來。
顧霖一拳將棺材砸裂。
林坤念及顧霖是將軍,又是自己兒子的故人,便邀他一同進來祭拜,可見顧霖又是不敬的掀棺蓋,又是將棺材砸裂,氣不打一處來,“顧將軍你這是做什麼?就算你是將軍,我林某人的兒子絕不允許你隨意冒犯!”
顧霖不去理會,眥紅著眼眶,將棺裡的人抱了出來。
林坤被氣得病都快犯了,連忙派人攔住了顧霖的去路。
顧霖的聲音冷得發寒,“讓開,我不想多生事端,我隻想帶我的人走。”
林爭大哥站了出來,嚴聲道:“他姓,是我林家的人!”
顧霖像是在喃喃自語,眼裡染上悲痛,“可他把他的一生都許給我了。”
小幸子喊了一聲,“將軍!”
顧霖眷戀的看了眼懷裡像隻是睡著了一樣的人,再抬起眼,眸裡染上狠戾,“想攔我的話,試試。”
幾日後。
“聽說了嗎?前日禦北大將軍去林家搶人了。”
“搶人算什麼?我還聽說禦北大將軍今日娶親了,娶的便是從林家搶來的那小公子。”
“人不是沒了嗎?又都是男人,怎麼成親啊?”
“誰知道呢?真是亂了天理了。”
將軍府裡,顧霖坐在床上,窗外的明月照進來,灑到他手裡拿著的那堆書信上。
[今日十八,日子甚好,我讓小幸子去那隔壁的酒鋪裡取了兩瓶好酒,本想帶回去與你嘗嘗,但奈何這酒滋味太好,我忍不住多喝了,居然一點也沒留下,小幸子還怪我太能喝,唉。今天也甚是想你,我的將軍。]
顧霖舉杯喝下杯中的酒,沒嘗出哪裡好喝,隻嘗出無儘的苦澀,放下酒杯,來到床上,看著床上隻是睡著的人,“十八,十八便是今日了,也是我與你成親的日子。”
顧霖躺下,將林爭同以往無數次那樣,攬入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背,“睡吧,我的夫人。”
閉上眼,那個調皮搗蛋的人似乎又出現在了眼前。
提著桂花糕在他宅子前等他等到睡著的樣子,和他一起逛街時臉上藏不住的欣喜,將手交到他手上時臉上毫不猶豫的信任,被他擁住時幸福的模樣,每次出門時拿著扇子頻頻往回望又欣然一笑的模樣。
時間被定格在了那張笑臉上。
溫熱的淚珠落到睡著的人的臉頰上。
“下輩子,無論以什麼樣的形式,無論付出任何代價,讓我們再見吧,夫人。”
如果見到你,就讓我對你一見鐘情。
[馬路上,歹徒被警察用手銬扣住,顧霖不顧被刀子劃破皮的脖頸,整理好著裝,抬起眼,便在人群中,注意到了那張寫滿了驚訝的臉。]
讓我一眼見到你時,便認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