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樓上一直製造著噪音的遊戲房突然安靜了下來。

倚在客廳沙發裡的盛小月仍津津有味地看著八點檔肥皂劇,她是賀橋的母親,但保養得極好,光潔美麗的麵孔上幾乎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她愛說話,活潑地叨叨著電視熒幕裡正在上演的苦情橋段,也不管坐在沙發另一端手捧文件的賀霄有沒有在仔細聽。

“這種爹媽真是不講道理,家裡條件差點又怎麼了?乾嘛非得強迫兩個相愛的人分開,我說賀霄,你以後找對象可彆這麼古板……”

賀霄推了推眼鏡,笑著應聲,他注意到樓上的動靜,抬頭看了一眼。

他比賀橋大十歲,比起天真青澀的弟弟,他看起來要成熟穩重得多,氣質斯文儒雅。

很快,遊戲室的房門被打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接著又是開關門的聲音。

盛小月仰起臉,麵露詫異,納悶道:“這孩子乾嘛呢?”

片刻後,賀橋拎著兩件上衣,從二樓扶欄處探出頭,朝樓下喊:“媽!我穿哪件好一點?”

不等母親和哥哥發問,他炫耀似地主動開口道:“池先生約我去吃夜宵。”

聞言,盛小月瞪大了眼睛,不假思索道:“灰色那件!”

目送著賀橋迫不及待地回房間換衣服,盛小月的目光立刻落在了賀霄身上,頗為驚奇:“你說要介紹賀橋跟池家那小孩認識的時候,我還以為不會有下文呢。”

賀霄語氣溫和:“我聽說韓阿姨在給小池張羅相親,想到他們年紀一樣,愛好也相仿,所以覺得應該試一試。”

盛小月嘀咕著:“我對小池有點印象,紅頭發對不對?模樣倒是好看,但好像也跟賀橋一樣,沒個正形,他們倆湊在一起,還不得玩瘋了?”

賀霄笑著搖搖頭:“他們還年輕,正是該好好玩的時候,以後自然會成熟的,不用太擔心。”

“也是,能不能玩到一起去還沒準呢。”

盛小月很快放下了糾結,跟抓起車鑰匙匆匆出門的兒子道彆後,繼續安心地看電視。

熱鬨的雜音裡,賀霄也重新低頭,翻動著手中的文件。

客廳懸掛的水晶吊燈灑下影影綽綽的光,漫過他被鏡框遮掩的雙眼,加深了隱藏其中的冷意。

寂靜的夜裡,換上灰色T恤的賀橋踩下轎車油門,駛離了彆墅群。

後視鏡裡那座燈光明媚的房子越來越遠,像一個溫暖幸福的陷阱。

賀橋收回視線,目光冷靜地看向前方的路。

他知道故事裡的賀橋並沒有和池雪焰相親成功,沒有牙齒護理和相約夜宵,兩人甚至都沒有交換聯係方式。

後來賀霄又陸續為他安排了其他人,條件都與池雪焰相似:無心家業、性格強勢的富二代,隻是無一成功,賀橋這才勉強逃過一劫,當然,後來還有更大的災難在等著他。

賀霄太過細心,在他不動聲色的觀察下,賀橋的一舉一動都被束縛著,不能露出異樣,不能突然做出與往日性格不符的行為,也就無法隨心所欲地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他需要一個完全自由的空間。

一個出現得合情合理、不會被賀霄懷疑或乾擾的自由空間。

車窗裡灌進喧囂的風,昏黃的路燈照亮了佇立在道路邊的廣告牌。

用詞浮誇的房地產廣告上,年輕的夫妻相擁在一起,微笑著望向遠處山水環繞風景彆致的新房。

轎車從旁駛過,夏夜潮熱,銀灰色的單立柱染著斑斑鏽跡。

煙火氣濃鬱的街道邊,池雪焰站在深紅的廣告招牌下,朝快步向他走來的賀橋招手。

招牌上是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火鍋,與傍晚在咖啡店裡瞥見的那塊招牌一模一樣。

“這是家連鎖店。”池雪焰的語氣輕鬆,“沒有騙你,味道真的很不錯,特彆是這家總店。”

他注意到賀橋換了一身衣服,忍不住開了個玩笑:“幸好你沒有再穿西裝來。”

賀橋看起來有一點局促,似乎沒想到晚上會再次見麵,解釋道:“我媽讓我那麼穿的,說比較正式。”

“這樣更適合你。”池雪焰說,“我們進去?”

他正要轉身往火鍋店裡走,卻瞥見賀橋陡然變得僵硬的神情,目光直直地投向自己,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池雪焰有些茫然:“怎麼了?”

賀橋仍望著他,眼眸中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你的衣服領口……”

池雪焰依言伸手去摸黑色T恤的領口,瞬間觸到一片黏膩的濕濡。

低頭一看,他的指尖已經染滿了鮮紅的稠密液體。

池雪焰:……

在這個心情跌宕起伏的混亂夜晚,因為酒吧狂歡而沾上的假血完全被他忽略了。

盯著自己手指上觸目驚心的血跡,池雪焰沉默了一會兒,緩慢地開口:“如果我說這是玉米糖漿做成的假血,你會信嗎?”

賀橋的回答也慢了半拍:“……會。”

池雪焰聽出了這個字背後的言不由衷,想起賀橋之前描述的那個壞事做儘的惡毒反派,下意識想解釋,說他不是那樣的人。

但一包紙巾先遞到了他麵前。

賀橋指了指自己的鎖骨,用以示意:“你身上的這個位置也有一些。”

於是池雪焰沒有再開口。

片刻出神後,他接過紙巾,笑著往火鍋店裡走去。

熱氣騰騰的餐桌旁,沾有“血跡”的紙團散發著香甜的氣息,被接連掃進了垃圾桶。

池雪焰麵色如常地點菜,涮肉,同賀橋閒聊,仿佛在享受一頓與朋友隨意談天說地的普通夜宵。

四周是鬨哄哄的說話聲,鮮切牛肉卷落進色濃味香的辣鍋裡,很快變色蜷曲;方方正正的乾燥豆腐皮墜入熱湯,一點點改變著形態,融化成了截然不同的柔軟。

在一個尋常的瞬間,池雪焰盯著這口不斷有食材沉浮翻湧的火鍋,忽然平靜地開口:“我遇到陸斯翊了,就在今天晚上。”

賀橋夾菜的動作頓住。

他放下筷子,隔著模糊的熱氣望過來:“你還好嗎?”

對池雪焰來說,世界顯然在頃刻間天翻地覆。

“我不知道。”池雪焰誠實地說,“我需要更多的證據。”

被告知穿書故事和遇到陸斯翊的時間點太過接近,如果是很熟悉他性格的人,猜到他會在那種場合裡對一門心思算公式的陌生人產生興趣,並不是件難事。

雖然他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可故事裡的那個自己太過陌生,所以他不能就這樣全盤相信賀橋的一麵之詞。

“你所知道的故事裡,有沒有更多關於我的細節?”他問賀橋,“尤其是已發生過的,隻有我自己知道的事。”

未發生的事無法證實,不算秘密的事也沒有價值。

賀橋聽他說完,仿佛陷入了沉思,半晌才低聲道:“我不清楚有什麼事是除了你以外沒有彆人知道的,而且關於你過去生活的細節並不多……”

“我隻能想到一件事。”他的表情裡透出顯而易見的不確定,“一件很小的事。”

池雪焰耐心地等著他說下去。

“你五歲生日那天晚上,坐在沙發上吃蛋糕,不小心握著叉子睡著了,半夢半醒的時候,你迷迷糊糊地看見,對麵的媽媽正接過你爸爸拿來的相機,憋著笑給你拍照,你爸爸趁機親了一下她的臉頰,相機抖了抖,所以你出現在畫麵的邊緣,樣子也有些模糊,但你很喜歡這張照片。”

賀橋認真地說完,又有點遲疑:“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想要的細節,或許你對其他人也提起過——”

他的話語在空氣中戛然而止。

因為他在池雪焰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幾乎凝固的難以置信。

一切都像是靜止了,原本被熱氣熏紅的麵孔陡然變得一片蒼白,血色儘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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