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以為池雪焰是忘了掛斷電話的時候,忽然聽見對方再度開口道:“你說過我破產、眾叛親離,然後死了,而那時我在家裡的公司上班。”
“……對。”
“那我的父母呢?”這兩個問句聽起來格外冷靜,“他們是不是也被我牽連了?”
賀橋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沉默片刻,還是如實道:“是。”
於是池雪焰不再問了。
他輕笑了一聲,帶著濃濃的諷意,隨即語調如常地同愛人道彆:“晚安。”
“晚安。”
賀橋靜靜看著結束通話的手機屏幕由亮轉暗。
然後他重新將視線落到閃爍著複雜數字與走勢圖的電腦屏幕上。
今天賀霄去了外地出差,所以他不必強迫自己泡在遊戲房裡。
同一時間,巍峨商業大樓的地下停車場裡,司機打開車門,剛剛下班的賀淮禮坐進商務車裡,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司機驅車前往賀家,短暫的閉目養神後,賀淮禮平靜地翻開手邊的文件夾。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紅發青年的照片。
賀淮禮並沒有找什麼私家偵探,隻是讓人簡單搜集了池雪焰算不上秘密的一些基本資料。
家庭成員、興趣愛好、讀過的學校、職業經曆……
在看到青年耀眼的紅發、五花八門的愛好時,賀淮禮的神情都沒有變化,當視線落在他的大學專業上時,才有了些許波動。
再往下一行,他盯著池雪焰現在的職業,終於顯露出幾分訝然。
片刻後,賀淮禮開口問前麵的司機:“老馬,我記得你上次順路去接孫女的時候,說她牙齒不好?”
“是啊,她愛吃糖,蛀牙了。而且膽子小得很,一見到醫生就哭。”司機歎了口氣,“人家拿個照牙齒的鏡子過來,她立馬哭得撕心裂肺,搞得這事兒拖了快一個月了。”
賀淮禮耐心聽著,若有所思道:“牙齒的問題不能拖。”
“就是說嘛,跟她講道理又不聽,真拿小祖宗沒轍……”
車輛平穩地向前駛去,光影寥落的夜色裡,賀淮禮慢慢合上文件夾。
周一早晨。
池雪焰準時走進診所,像往常那樣和相熟的員工們打招呼。
他抬手打卡的時候,在清晨暖陽的映照下,指間閃過一抹耀眼的光。
前台的女生咦了一聲,好奇地盯著他走向診室的背影,推推一旁的同事:“你看見了嗎?還是我看錯了?池醫生的無名指上是不是……”
穿上顏色潔淨的白大褂後,池雪焰摘掉無名指處的戒指,輕輕放進辦公桌上的小托盤裡,準備開始工作。
戒指是簡單但好看的款式。
賀橋的審美不錯,他想。
可惜工作的時候不能戴。
忙碌的一天正式開始,接待預約的病人、幫或聽話或愛鬨的小朋友們看牙……
下午他提前開診,接待的第一位小病人是個眼淚汪汪的小女孩,由爺爺領著過來。
她不在上周五確認過的預約名單中,說是蛀牙疼得厲害,臨時加的號。
這是常有的事,池雪焰沒太在意。
家長走進診室便在一旁安靜等待,小女孩很不情願地坐在牙椅上,微微發著抖,大大的眼睛裡含著兩汪淚。
池雪焰離她明明還有兩米遠,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是牙疼,還是怕我?”
小女孩帶著哭腔:“都有……”
見她過分抵觸看牙的模樣,池雪焰淡定地從桌上小托盤裡抓起幾顆糖,糖堆裡的婚戒閃著瑩潤的銀光。
“吃不吃糖?”
小女孩一愣,下意識想伸手,又怯怯地縮回去。
“你喜歡吃糖對不對?”池雪焰同她聊天,“那你爸爸喜不喜歡吃糖?”
小女孩一邊啜泣一邊反駁:“大人不吃糖的。”
“不對。”池雪焰語氣篤定,“我爸爸就喜歡吃糖,還喜歡很多其他的甜食。”
這下,小女孩掉眼淚的速度變慢了一點,小聲問:“那他的牙齒會疼嗎?”
“嗯,大人和小朋友的牙齒都一樣害怕糖。”池雪焰向她晃了晃手機,“要不要看我爸爸牙疼時的照片?”
小女孩瞪圓了眼睛,好奇地望過來。
池雪焰順理成章地坐到牙椅邊上,真的打開了手機相冊。
照片有些模糊,像是小朋友拍的,畫質也顯得久遠,這上麵的池中原比現在要年輕不少,正捂著腮幫子,臉皺成一團,虛弱的神態與驍悍的肌肉極不相稱。
“他也疼哭啦。”小女孩看得破涕為笑,不假思索道,“就是哭起來有點嚇人。”
池雪焰也笑了:“你想不想知道大人和小孩的蛀牙有什麼區彆?”
小女孩點點頭,盯著他的手機屏幕,忽然明白了什麼,恍然大悟道:“你爸爸牙齒疼得哭了,所以你做了醫生嗎?”
“被你猜到了。”池雪焰揉揉她的腦袋,柔聲問,“我幫你看一看牙,好不好?”
忘記了哭泣的小女孩總算在牙椅上躺好,看見畫滿了彩繪的天花板,還有身邊醫生絢爛的紅發。
“你的頭發顏色好神奇哦。”
“跟動畫片裡一樣,是不是?”牙醫的聲音很溫柔,“要不要聽童話故事?但你聽的時候要保持安靜,不可以隨便說話……”
緩緩漂浮的夢境裡,遊弋在深海的美人魚又幫人間的小朋友消滅掉一顆蛀牙。
目送愛哭的小朋友被爺爺牽走,池雪焰輕輕鬆了一口氣。
他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
但忙碌的後半日不停歇地覆蓋上來。
等時針指向傍晚五點半,收拾完畢的池雪焰重新戴上戒指。
他盯著冰涼的戒圈發了一會兒呆,同急著回家的助理道彆,然後打開手機。
屏幕界麵仍停留在池中原的牙疼照片上。
池雪焰看著這張照片,眼裡閃過淡淡的笑意。
然後他打開聊天界麵,找到與賀橋的對話框,發去一條消息:我想儘快辦婚禮。
池雪焰給賀橋的備注仍然是隨手為之的小十一,隻是兩人的關係已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賀橋是他第十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相親對象。
他很快收到了回複。
[小十一:我給你打電話。]
手機隨即震動起來。
“我正想跟你說這個。”賀橋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爸今天去見過你了。”
池雪焰有片刻的愕然,接著便意識到了之前被自己忽略的事。
那個愛哭小女孩的爺爺,麵孔有些眼熟,但他當時無暇仔細打量,光顧著哄小孩了。
池雪焰回過神來,開玩笑道:“視察結果怎麼樣?”
賀橋回答道:“他問我希望什麼時候辦婚禮。”
池雪焰試著翻譯:“所以我過關了?”
“他說不會乾涉我的選擇。”說到這裡,賀橋頓了頓,才道,“你是……兒童牙醫?”
初次見麵時留下的謎題終於有了答案。
池雪焰聽出他語氣裡不加掩飾的驚訝,反問道:“不像麼?”
賀橋的反應很誠實:“醫生可以染發嗎?”
“不可以。”他的回答裡藏著狡黠的秘密,“但我是特彆的例外。”
想象著電話那端的人此刻的表情,池雪焰不禁笑起來,語帶調侃:“放心,我不會跟你在牙椅上約會的。”
短暫的靜謐後,賀橋再次響起的聲音同樣帶著笑意:“我們現在的確該約會,商量婚禮日期,還有昨天沒說完的事。”
熱戀期的人們總是每天膩在一起,他們需要不遺餘力地向旁人展示這樣的狀態。
“嗯。”池雪焰坐回辦公桌前,在電腦瀏覽器裡打字搜索,“約會名義上去做什麼?看電影?”
“哪部電影?”賀橋順著問,“你有想看的嗎?”
池雪焰看著屏幕顯示的影院上映信息,照著念片名:“神偷風雲、放手去愛、笑聲總動員……”
欣賞完這堆很有爛片氣質的片名,他立刻放棄了這項活動,乾脆關掉電腦:“算了,直接約吃飯好了。”
“聽起來還不如牙椅。”賀橋也開了個玩笑,“我現在過來接你,一刻鐘左右到。”
池雪焰起身走到窗前,應聲道:“好,見麵再說吧。”
下方的道路上穿行著密密麻麻的車流,對麵嶄新的建築外牆懸掛著醒目的招租廣告,到處是閃爍的燈光,橘與紅的光斑明明滅滅,日色朦朧,悄然釀出夜的氣味。
掛斷電話前,賀橋語氣自然地同他道彆。
“一會兒見,小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