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結束的半年後。
冬日的H城沒有暖氣且潮濕,時不時下一場雨,更加陰冷。
“青緣還沒來?”
“小妮子有人約了。她說晚飯前一定回來。”
“嗯。”
“三個人吃年夜飯,你沒關係吧?”
“當然,人越多越熱鬨,這才是家的味道啊。”
“可惜你爸媽去歐洲了,不然留下來一起吃飯該多好。”
陸預剛進門,呼吸間吐著白霧。
他將及膝的厚實外套脫了下來,掛在衣帽架上,洗了手,然後循聲走進廚房。
樓青晏不是在準備年夜飯——其實他是會做飯的,以前在社區幫助下和樓青緣兩個人住在一間老屋子裡,家務什麼都是自己來的,又當爹又當媽。但據樓青緣的哭訴,她能吃哥哥的飯平安長大絕對是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她十四歲學會做飯之後就剝奪了哥哥做飯的權力。
條件好起來之後,樓青晏再也沒有下過廚。
陸預其實很好奇他做飯是什麼樣子的,但樓青晏咬定主意不下廚,他也沒辦法。
家裡請的阿姨回家過年了,他們都不下廚。樓青晏早早就在有名的酒樓訂了一桌外送的年夜飯,今天本來不用進廚房才對。
此時見樓青晏在灶台前低頭做事,陸預驚訝地從背後走近他:“你在乾什麼?”
流水嘩嘩地衝打在雙層漏盆裡,盆裡麵是通紅的果子,表皮光滑卻布著一點點細小的黑點。
“山楂?”陸預疑惑。
樓青晏專心洗著果子,嗯了聲。
“怎麼想起來吃山楂了?”
“做冰糖葫蘆。今天外麵的店都關了,酒店都不賣,就想著自己做。”
樓青晏關上水龍頭,原本被水流聲包圍的廚房一下安靜下來。他將漏盆拿起來,把水瀝乾,然後從一旁拿起手機,劃著屏幕看了起來。
陸預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忽然意識到他為什麼要吃冰糖葫蘆。
書中他們分彆三年之後,在河邊,他在畫舫拉著樓青晏買冰糖葫蘆,那個時候他就說要在過年的時候吃一次冰糖葫蘆。
但那其實是係統給他的台詞。“之前從沒吃過冰糖葫蘆”這種台詞能塑造出小皇帝那種在宮裡長大的人設,卻不是陸預的本意。
陸預隻把那段互動當做係統逼他做的任務,因此並沒有記得很清楚,直到樓青晏今天開始自己做冰糖葫蘆,他才想起這件事。
樓青晏低頭認真在手機上看製作教程的樣子太認真了。低頭時,厚實的白色休閒毛衣領子稍稍落下了些,露出一截雪白的後頸。剛修剪過的黑發剛好落到這截後頸上,遮了一半,隨著動作時不時露出一點勾引人的白皙。
陸預心裡有點愧疚的空虛,也不好出聲消磨他的興致,笑著走過去,看他手機上的教程:“怎麼做?一起做嗎?”
樓青晏的心思都在冰糖葫蘆上,沒注意到他眼底的心虛:“將山楂去核,串在簽子上,然後用鍋將白糖融了。”
陸預不會做這些,但看了教程視頻後學得有模有樣。樓青晏去核,陸預串,很快,一盆山楂果子都串好了。
下一步是融白糖。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是酒店送年夜飯來了。”樓青晏說,“我融白糖,你去收一下吧。”
三大湯勺的白糖在小奶鍋中滋滋融化,從固體變成了晶瑩的液體,亮亮的,在光線略昏黃的廚房裡看上去有些焦褐色。
樓青晏趕快將火關了,免得糖漿更焦,連忙拿過葫蘆串要浸入糖漿,但發現小奶鍋太淺,葫蘆串沒辦法整個浸入。
手忙腳亂中,他忽生一計,端著小奶鍋要把糖漿往平躺的葫蘆串上澆。
“滋啦——”
陸預放好東西,急忙進來,就看到樓青晏尷尬地端著奶鍋。剛串好的葫蘆串上不均勻地淋撒一大坨晶瑩的透明糖漿。
滾燙的糖漿遇到空氣立馬凝固,不均勻地一坨一坨結在紅彤彤的山楂表麵。這一盆與其說是冰糖葫蘆,不如說是糖塊拌山楂。
樓青晏將鍋子放下,皺眉歎了口氣:“所有的山楂都在這兒了,失敗。”
陸預看著那盆形狀奇怪的東西,忽然明白為什麼樓青緣如此排斥她哥燒飯了。
樓青晏穿著比他厚實兩倍的居家服,整個人透著一股懶散的味道,像一隻沒有睡醒的貓,懨懨的,看上去很不開心。
陸預對冰糖葫蘆本身也沒什麼執念,捧過這一盆模樣慘淡的山楂,好聲道:“算了,彆……”
“你之前說過年的時候要吃糖葫蘆的。”樓青晏聳聳肩,眉頭耷了下來。
樓青晏本來想著,他們兩個要過個年太難了。一開始兩人分開,三年後重新聚首,讀檔之前死在秋末,讀檔之後本來以為能好好過個年,結果大年三十觸發了最終的結局。
這是兩人第一次好好過個年。他想做點表示心意的事情,但沒有經驗。他最後分析,自己到底比陸預大兩歲,把他當做青緣那種小孩子來哄就好,最後想起了冰糖葫蘆這件事。
雖然如今大城市的街頭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已經快絕跡了,但費心思總是能找到的,他想要親手做,也是因為一些小心思。
隻可惜,他實在不是動手的料。
陸預對糖葫蘆並沒有太大的執念,但看著樓青晏這副表情升起兩分逗弄的心思,笑著拉過他修長蒼白的手,讓他放開那一盆山楂,湊過頭吻了吻粘著糖的指尖:“對啊,和你說好了的。那現在怎麼辦?”
樓青晏挑挑眉。把戲用多了就不靈了。他感到握著自己的兩隻鹹豬手有點不老實,一把抽開,打了下他的手背:“沒了就明年再來。怎麼?”
陸預哭笑不得。
樓青晏沒中他的把戲,轉身就去收拾東西了。
陸預從他手中將果盆和工具接了過來:“我來清理吧,你去看電視就好。”
“我來吧。”
陸預將他的手撥開,往廚房外麵推。
他窩進客廳的沙發裡,抱著膝蓋,左思右想,心裡還是癢癢的,終於他偷偷摸摸地摸出手機。
樓青晏趁著陸預不在,小心地給妹妹發消息。
“回來的路上去坊街買幾串糖葫蘆。”
妹妹:“??”
樓青晏想了想,補充道:“多買兩串。”
發完信息,他沒等妹妹的回應,心虛地將手機塞進口袋,轉頭看向廚房,隻能看到陸預的背影。
“先彆收拾了,等吃完飯一起收拾好了。”
陸預沒有回頭:“很快就好,不礙事。”
樓青晏窩在沙發裡,打開電視。電視機裡的熱鬨很快就在充滿空蕩的家裡。樓青晏坐不安穩,眼神總是往廚房裡飄。
之前過年都是和妹妹兩個人過的,這次似乎有了很大的變化。
心裡不知為何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
終於,在他第N次偷看陸預的時候正好撞上陸預回頭。樓青晏連忙轉回身。
下一秒,一聲熟悉的“滋啦”從廚房裡傳了出來,在熱鬨的電視聲響中格外刺耳。
樓青晏疑惑地起身。
陸預捧著盆出來,笑著說:“這次好了。”他剛才沒在收拾殘局,而是重新淋了糖。
之前樓青晏淋糖漿,隻淋到一麵,山楂串朝下的那麵都沒淋到。而陸預剛才竟然把山楂串都翻了個麵,重新融了糖,學著樓青晏的樣子往之前沒沾上糖的那麵淋。
終於,那盆山楂串四麵都裹上了糖漿。雖然糖漿的量是兩倍,凝在紅色果子外的糖衣比一般的都要厚實,厚薄也不均勻,但總算都裹上了。
他捧著那盆“糖葫蘆”坐到沙發上,示意讓樓青晏嘗嘗。
拿起一串,樓青晏看著上麵厚得看不見紅色的糖衣,嘖了聲。
陸預和他彼此彼此,第二次澆上去的糖漿烤得比第一次還糊。
小心而擔心地,樓青晏舔了下糖衣。
有股焦味。
陸預看著他舔糖葫蘆時伸出的一點點的粉紅的舌尖,喉結動了下。
但他隻是將自己的情緒壓在心裡,輕笑了聲,輕聲問:“好吃嗎?”
“還行……吧。”
樓青晏確認糖葫蘆還沒到無法下咽的等級後,咬下一顆山楂,哢吱哢吱地嚼碎了。甜膩的糖衣混著酸酸的山楂,帶著烤焦的糊味,在口腔裡放肆。
陸預也咬了顆山楂下來,還沒咬開,表情就頓住了。
太甜了。
糖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