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一道菜的時間沒多長,在鐘淑儀再一次從廚房出來之前,她大概也就看了那那麼七八分鐘。巧的是,這七八分鐘的時間裡,她還看到了一位中國小將。
是張新麵孔。
二十歲開頭的樣子,身姿挺拔,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初出茅廬無所畏懼的氣息。鏡頭給到他時,他已經全副武裝站在山頂的賽道前,一身紅白相間的滑雪服無比醒目,在這山間白雪的襯托下,比天上那輪紅日還耀眼幾分。
他戴著漆黑閃亮的滑雪鏡、黑色頭盔,麵目被遮去了一半,隻能看見那張略微緊抿的唇,紅豔豔的像個姑娘家,無端帶著點矜持。可宋詩意一眼就判斷出來,這可不是個矜持謙虛的主兒,瞧他手持雪杖不可一世站在那的姿態,活脫脫像個……
沒見過世麵的大傻帽。
第一次參加世界級比賽吧?雖然隻是個青年錦標賽。傻小子,沒點敬畏心,尚且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宋詩意斜眼看著那小子,他在察覺到鏡頭切到他時,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燦爛的笑,衝著鏡頭傻了吧唧揮了揮手,一口白得發亮的小白牙整整齊齊。
嘖,哪怕戴著護目鏡看不清麵目,也能看出個七七八八來,運動員身材,標準大長腿,眉清目秀、唇紅齒白。
是日本的陽光太耀眼了吧,這家夥輪廓竟有些發光。
他雙手持杖,在預備聲響起後,緊緊蹬著雙板,背部弓起,進入了全麵準備階段。
雙唇緊抿,渾身上下的線條都是緊繃的,充滿力量。
日光正盛,照得他紅裝耀耀。
沒想到男人穿紅色也能這麼好看,就是不知道滑得怎麼樣……
裁判一聲槍響,宋詩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仿佛回到賽場上,回到了當初服役的時刻。而那年輕人在槍響的一瞬間,宛若利箭離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山下的賽道衝去。
山間白雪灼灼,那抹紅是唯一的色彩。男子速降的賽道上是一道又一道紅色的賽道拱門,而他像是流星一樣從最高處墜落,一路劃過拱門,沿著陡峭的賽道急轉而下。
屏幕上不斷出現他的用時與目前成績排名,可宋詩意眼前一花,思緒就飄遠了。
已經沒法全神貫注去看比賽了。
腦子裡浮現出當初比賽的場景,多少次她站在那凜冽寒風裡,眼前是自腳下蜿蜒而去的白色賽道,頭頂是灼灼烈日。多少次她和那年輕人一樣等候著裁判的槍聲,早已形成的條件反射另她足以在槍響的瞬間進入忘我的準備狀態。多少次她呼吸著冰冷的空氣,那刺骨的寒意進入肺裡,從起初的難以忍耐到後來的宛若上癮。
可惜不論多少次,最後都成為了回不去的那些年。
思緒戛然而止在鐘淑儀端著炒肝兒出來的那一瞬,“看什麼節目呢,聲音都沒有?”
宋詩意一把抓起茶幾上的遙控器,以光速把頻道調換了,鎮定自若地說:“剛才那頻道有問題。”
一邊說,一邊毫不心虛的把音量又打開了。
鐘淑儀看了眼桌上的幾道菜,就差沒雞鴨魚肉全擺上了,遂滿意地摘下圍裙:“行了,大功告成,我去把廚房裡那一攤給收拾了。”
臨走前,又想起什麼,回頭皺起眉頭,“你怎麼還穿這身啊?你二姨都要來了,快進去換件正經衣服!”
“……”宋詩意低頭看看自己的花毛衣、牛仔褲,“這怎麼就不正經了?”
“換件像樣的,快去!”
她翻了個白眼,知道母親這德性,死要麵子活受罪,死活不願意被妹妹比下去,也隻能起身進屋換衣服。
“換上個月我陪你去買的那件紅色羊絨裙!”廚房裡傳來遙遙呐喊。
“那個也太浮誇了吧,在家吃飯誰穿那個?”老房子就是好,不隔音,聲音傳得清清楚楚。
“就穿那個!”
“我——”
“你閉嘴,穿就行!”
“……”
宋詩意幾下套好羊絨裙,趁鐘淑儀還在廚房拾掇,又偷偷溜回客廳把電視調回了體育頻道。
可那人已經滑完了。
屏幕上出現的已經是張歐洲麵孔,藍色滑雪服,又壯又厚實的,毛發還特旺盛。
誒,剛才那個呢?
他滑得怎麼樣啊?
她從半截兒看起,也沒看到那人叫什麼名字。
宋詩意盯著屏幕,心裡不上不下的,那股沒能紓解的情緒最終化成一股不甘心,從嘴邊溢了出來。
她歎口氣,關了電視,側過頭去盯著窗外狹窄逼仄的胡同,和從房簷上往下淌的雨水,揉了揉腿,往後一靠。
電視是關了,恍惚中卻還能聽見那山頂呼嘯而過的風,看見那灼烈如日光的一抹紅。
不甘心。
始終是不甘心。
宋詩意掙紮了片刻,事實上她已經掙紮了半個多月了,也沒敢跟鐘淑儀說。可這片刻的掙紮還是被衝動占了上風,她把心一橫,拿起手機往臥室裡走。
人生自古誰無死?橫豎一死,要麼死在當媽的手裡,要麼死在孫教手裡。
她把電話撥了過去,劈頭蓋臉地說:“行,我想通了,孫教,我pick你!我宋詩意死也要死在賽道上,死得轟轟烈烈,死得其所!”
電話那頭沒有預料之中的驚喜吼叫,相反,一向性急的孫健平沉默了好幾秒鐘,穩健地回答她:“行,決定了就好,下周一來隊裡報道。老規矩,火車票給你報,機票不給報——”
又沉默了片刻,孫健平補充了一句:“報道之前,先去看看精神科,開個體檢報告來。兩年沒訓練,瘋了嗎這是?臭丫頭,神神叨叨的!”
啪的一聲,電話掛斷了。
宋詩意:“……”
多年沒見,她那教練還是這麼雷厲風行,求你的時候給你當孫子,事情一成,“對不起我是你爺爺。”
她趴在床上翻了個白眼,把臉埋在枕頭上,又沒忍住,笑成了一朵花。
嘿,我宋詩意終於還是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