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食堂裡鬨哄哄的,正值飯點,成群結隊的饑餓大軍陸續湧來。
程亦川挑食,青菜隻要葉子;牛肉不要肥的不要瘦的,得肥瘦參半;蔬菜沙拉隻要蔬菜,不要沙拉;水果拚盤不吃梨,隻吃蘋果。
他那精心挑選出來的一盤菜,受到了薛同和陳曉春的嘲笑。
“看不出來啊程亦川,吃個飯這麼講究。”薛同說。
陳曉春斜眼看那盤菜,“這要給魏光嚴看見,還不得胖揍你一頓?人家小時候家境貧困,連飯都吃不飽,擱你這兒,這不吃那不吃的,瞎講究。”
程亦川很淡定,端著餐盤走在兩人後頭。他從小到大被寵著慣著,霸王性子由此養成,挑食的習慣也糾正不過來了。
隻是沒想到,魏光嚴沒有揍他一頓,半路卻殺出個盧金元。
過道寬敞,程亦川走在中間,本不應該與人撞上的。
可那人手裡端了碗湯,猛地站起身來,轉身之際,二話不說照著他臉上潑了來。
程亦川一手端著餐盤,一手下意識擋在麵前,下一秒,滾燙的液體悉數潑在他衣袖上,有那麼幾滴濺在手背上、下巴上,燙得像火灼。
這還好在這是冬天,他那一身滑雪服厚實、防水,衣袖擋住了大部分的湯汁。
饒是如此,那滾燙的溫度也叫他嘶的一聲倒吸口氣,險些拿不穩手裡的餐盤,猛地退後兩步,看清了眼前的人。
神色一變。
盧金元暗罵聲操。
明明是抱著弄死他的心態乾這事的,可沒想到低估了這小子的身高,又被他用衣袖擋住了。
預想中的開水燙死豬沒能實現。
氣仍未消,簡直遺憾得想罵娘。
已經走過的陳曉春和薛同二人已經衝了回來,瞠目結舌地看著程亦川一身的湯汁,問他有沒有事。
有沒有事?
有。
下巴上一陣刺痛,可有事的不是燙傷的地方,是神經。
程亦川起初還沒回過神來,但抬眼對上盧金元挑釁的神情,頓時明白了,這並不是一個意外。
盧金元端著空碗,毫無歉意地說:“喲,不好意思,沒看見你在這兒呢。”
眼見著程亦川的臉色沉了下來,下巴上紅了一小片,他又慢條斯理把空碗放桌上,回頭似笑非笑問了句:“燙傷了?真是對不住,師哥不像你身手那麼靈巧,小小年紀天賦異稟。”
把手一攤,笑得很是得意:“這不,手上沒輕沒重的。你可彆跟師哥計較啊。”
那張狂的模樣,足以令程亦川瞬間滿怒。
短暫的僵持。
程亦川笑了兩聲,極輕極短促。下一刻,他從餐盤裡端起那碗白米飯,二話不說照著人腦門上扣去。
上好的東北大米,蒸得白白胖胖、軟軟糯糯,熱氣騰騰冒著煙。
不燙,但一整碗扣在腦門上,白花花一片,比湯汁狼狽多了。
盧金元的笑意戛然而止。
程亦川卻笑著說:“喲,不好意思,我也沒看見你在這兒呢,手上沒輕沒重的。你可彆跟師弟計較啊。”
他麵上帶笑,把盧金元的話原封不動回敬給他。
彆說一旁的薛同和陳曉春了,就連魏光嚴都怔住了。小範圍內,正吃飯的運動員們紛紛側目,看著這突發的騷動。
盧金元做夢也沒想到程亦川敢反將一軍。
競技體育的世界是殘酷的,每一步都要咬牙前行,付出血和汗的代價。人在極限運動時,能夠爆發出最原始的力量。
而相應的,這個世界也有著最原始的法則:弱肉強食。
從體校到國家集訓隊,越是優秀人才紮堆的地方,競爭越激烈,排擠越嚴重。彆說朝臉上潑水了,一路走來,盧金元見過的陰私事可不少。老將給新人穿小鞋,輕則言語辱罵、口頭挑釁,重則肢體衝突。
十九歲那年,他在體校親眼看見隊友從滑雪鞋裡倒出幾顆大頭針來。
不同於普通鞋子,為保護運動員的腳踝,滑雪鞋的鞋口有很長一段堅硬的材料,也因此,運動員在穿鞋時需要用力朝裡蹬。
當鞋子裡出現了針,可想而知那一蹬會蹬出什麼樣的後果來。
起初是震驚,後來是習以為常。
心術不正的人,有樣學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倒扣了一碗飯在腦門兒上,盧金元簡直氣炸了,一把揪住程亦川的衣領:“你他媽有病?”
程亦川比他高出小半個頭,居高臨下盯著他,含笑說:“都說了不是故意的,師哥怎麼這麼認真啊?”
“倒老子一頭米飯,你還敢說你不是故意的?”他揪得更用力了。
程亦川又笑了一聲:“你該慶幸我不愛喝湯。”
——否則,你可沒這麼好運,躲得過被澆一頭的危險了。
程亦川自小在爺爺奶奶家長大,父母常年在外奔波,並沒有多少時間教育他。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程翰教給兒子最實用、也最基本的處世之道。
隻是他的話比較通俗易懂,總是亙古不變的那一句——“能動手咱們儘量不嗶嗶,隻要你占理,醫藥費爸爸給你出!”
程亦川學以致用,對此相當在行。
明知此時不該笑,可陳曉春愣是沒憋住,撲哧一聲笑出來,笑完被一旁的薛同著急地瞪了一眼,又趕緊打住。
可那一聲笑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盧金元惱羞成怒,終於理智全無,一拳照著程亦川的臉砸了過去。
*
宋詩意歸隊後,並未第一時間趕去食堂吃飯。
滑雪服厚重、防水,也因此不太透氣,訓練一下午,她出了一身汗,習慣性先回宿舍洗澡。
當她踏進食堂時,騷動已經發生了。
一大群人飯也不吃,在大廳裡圍成一團,亂七八糟一片。
“乾什麼呢?”她莫明其妙,撥開人群朝裡一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程亦川?
那家夥瘋了?!
入隊第二天,打架鬥毆?
還是在基地,眾目睽睽之下???
事發地帶堪稱一片狼藉,桌椅翻了,湯湯水水灑了一地。而始作俑者程亦川同學,此刻剛以一記完美的過肩摔,將盧金元咚的一聲掀翻在地。
過肩摔後,再接鎖喉。
盧金元被打出了鼻血,滿口臟話,一句比一句難聽,間或夾雜著吃痛的慘叫,可就是無論如何打不著他——哪怕陳曉春和薛同,包括魏光嚴都在死命拉程亦川。
“都吃飽了撐的,站著看戲?”宋詩意衝圍觀的人喊了一句,“還不上去攔著?”
說是打架,其實壓根兒是盧金元單方麵的挨打。
又有幾個男生如夢初醒,衝了上去,一人一手架住了程亦川。
“兄弟,冷靜一點。”
“彆打了,再打出事了!”
“消消氣啊,你消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