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夜裡九點, 魏光嚴滿頭大汗地回了宿舍。
房間裡沒開燈, 漆黑一片, 想必是那個遊手好閒的家夥還沒回來。
真煩啊, 那小子看起來沒心沒肺的,論勤奮一點不如他,天知道為什麼老天爺眷顧, 才剛進隊就有了這個成績。
那天在雪場訓練, 魏光嚴親眼看見袁華手裡的計時器。
程亦川的速度和他還是有那麼一點差距,但想想兩年前他二十歲的時候,還壓根兒滑不出這個成績。
看程亦川那遊刃有餘的樣子, 再想想自己如今停滯不前大半年了……魏光嚴心知肚明,那小子超過他不過是時間問題。
可哪怕他趁著周末時間去抓緊練習, 老天爺也沒半點同情心。
一整天下來,依然沒有半點進展。
魏光嚴心情糟糕,抬手摁開牆上的開關,屋內霎時間明亮起來,再一扭頭——嗬, 床上直挺挺坐著個人!
差點沒把他嚇出心臟病來。
他哆哆嗦嗦指著床上的人:“你有毛病啊你!大晚上不睡覺,燈也不開坐在那, 嚇唬誰呢?”
程亦川哐當一聲倒回枕頭上, 拿被子捂住了頭, 有氣無力地說:“你管不著。”
“你以為我想管?我他媽差點被你嚇死。”
被子裡的人沒吭聲, 翻了個身, 麵朝牆壁不動了。
直到魏光嚴洗完澡出來, 程亦川依然保持那個姿勢側臥著,古怪至極。
魏光嚴覺得莫名其妙,有心問他一句,但自尊心不允許,最後隻能暗地裡罵了句“神經病”,然後就關燈睡大覺。
可程亦川睡不著,滿腦子都是今晚陳曉春說的話。
“她家以前條件挺好的,要不她怎麼能去滑雪?北京又不是咱們東北,年年下大雪,他們那兒的滑雪場基本上靠人造雪,一般人也沒那條件成天去滑。”
“去年聽說你要來隊裡,正巧那時候不是宋師姐也要歸隊了嗎?我還聽說你倆在日本就碰過麵了,以為你倆有什麼淵源,是不是在省隊的時候都是一個教練帶的。結果我們高教練說,宋師姐不是從省隊進來的,當年她在高級雪場純玩兒呢,恰好跟咱們國家集訓隊的碰上麵了。那麼大個雪場,除了咱們職業運動員,就隻有她一個玩家級彆的,也不知道是誰跟她杠上了,大概是說了什麼看不起她的話吧,她那時候年輕氣盛,非讓人來比試比試。嘿,沒想到吧,現在的師姐端莊大氣,誰能想到以前的她也是個熱血少女啊?”
那一年,宋詩意不過十六歲,纏著父親帶她來了全國最負盛名的亞布力滑雪場。國家隊的姑娘們傲氣十足,自然是看不起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純玩家小姑娘了,一口應下了她提出的比賽。
“後來呢?她贏了嗎?”
“怎麼可能?她才十六歲,也沒受過我們這麼專業的訓練,當然輸了。”
“那你講這個乾什麼?”
“嘿,你急什麼急?輸是輸了,但當時她又沒受過專業訓練,居然能跟國家隊的較勁,速度還一直咬得死死的,差距非常小。你想想看,她要是接受了專業訓練,會有多可怕?”
幾個月後,孫健平親自去了北京,經過一段時間的考量,把她招進了隊裡。宋詩意終於成為了一名職業滑雪運動員。
她的滑雪是她父親教的,一名滑雪發燒友,還曾經參加過不少大眾級彆的滑雪比賽。當年她還是一名高中生,要進國家集訓隊,基本上等同於告彆學業。刻板的母親不同意,認為荒廢學業去練那前途未卜的滑雪,簡直是瘋了。
幸得父親全力支持,她才順利入隊。
“隻可惜她參加世錦賽的那一年,她爸爸被診斷出了腸癌晚期,發現的時候醫生就說他活不過半年了。高教練說她家為了給她爸爸治病,用光了所有積蓄,還借了不少外債,當時隊裡還給她捐款了,隻可惜杯水車薪。”
程亦川心裡咯噔一下,“那她爸爸……”
“走了。撐過了半年,沒撐過第二年春天。”陳曉春惋惜地說,“師姐命不好,你彆看她成天笑吟吟的,其實心裡苦著呢。那次受傷估計也是受了家事的影響,如今成績上不去,家裡的債也沒還完,挺心酸的。所以說啊,老天爺是真的沒什麼心思來顧及我們這些凡人,瞧瞧師姐,多好的姑娘啊,怎麼日子過得這麼不順心呢……”
故事到這裡就沒了下文。
生老病死,再常見不過的事。程亦川自小跟隨爺爺奶奶長大,老人家總愛看些家長裡短的電視節目,有時候是家庭倫理劇,有時候是親情類節目,耳濡目染,他也知道了不少。
有時候會翻著白眼吐槽:“這世上哪有那麼多悲劇啊?也就隻有電視劇裡才會這麼慘,把編劇能想到的災難全安在主角身上了。”
可他無論如何沒想到,宋詩意會是那不幸之一。
所以她才這麼拮據,那件黑色棉衣從去年冬天穿到今年冬天,也還是她一成不變的常服。
所以她才會在珠寶店裡來回踱步,哪怕對那隻金鐲子愛不釋手,也終究隻能黯然離去。
想到這,他又從枕頭下麵拿出手機,那筆轉賬至今未被接收,到了明天肯定會退回來。
程亦川告誡自己彆想了,這又不是他的事,愛莫能助。何況能出手相助的他不都出手了嗎?可宋詩意太有骨氣,不肯借他的錢。
他試圖催眠自己,閉眼睡覺,可腦海裡浮現出的卻總是商場裡的那一幕——
她彎腰湊近了展示櫃,天真傻氣地看著心儀的禮物,鼻尖仿佛都要觸到那冷冰冰的玻璃,而她卻渾然不覺。
奶茶店一彆,之後就沒再見麵了。
可他忍不住去想,她是否在那家珠寶店前來回踱步,然後又一次踏進去了?她會不會俯身再一次去探看那隻鐲子,眼裡帶著渴望而不可及的傷感?
程亦川重重地翻了個身,煩躁不已。
操,他在這兒瞎他媽腦補個什麼勁?她那麼有骨氣,買不起怎麼還會回去受店員的白眼?